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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德彬
1947年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当过教师、农村大队党支部书记、乡政府副乡长。出版过长篇小说:《浊水清流》《八品官儿》《东方女性》《月亮湾往事》,现任江苏省企业作家协会副主席。
《侯门虎将:周处传奇》是关于1700年前号称“阳羡*人物”的周处的长篇小说。
周处为人熟知的是射虎斩蛟“除三害”的故事,至今没有一本关于周处的完整的传记。他曾在东吴做官,东吴亡后又历任西晋新平太守和广汉太守,楚州内吏,*终官至御史中丞,在平定齐万年叛乱战死陕西,以身殉国。这样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人物,留给后世的不仅仅是其行侠仗义、孝敬父母的传说,他身上平凡的立体的人性更具有故事性,更有血有肉。周处是个老题材,射虎斩蛟、浪子回头金不换;英雄、强者、正面人物,是他的本色基调。本书追随周处的足迹,访洛阳、跑新平、觅广汉、去他殉难之地陕西六陌乡,一个立体的周处站在我们面前。一个天真快活的童年,一个虽然鲁莽冒失、却豪迈放达,见到美丽的女人他会心跳,见到好吃的美食他会大叫大笑的青春少年。他会恶作剧,也会说谎,但他秉性方正,做了错事敢于担当,并不是民间传说中的恶棍无赖。就是后来做官,周处也有真性情。他的嫉恶如仇,他的刚强忠勇,不是空穴来风,而有切实根基,他孝顺父母、敬重长辈,皆有来路和出处。
第十四章南山射虎
周处在府中读书练武,转眼又是一年过去了。
他走遍了阳羡大地,跨过了溪河又走进了山村,上了高山又驰马平原,在小镇的茶馆里,静听茶客说东道西,他走在大街上,观察乡情人文,耳听八方,他穿巷走村,田头路边,与百姓交谈,精心收集积累素材,晚上伏案笔耕,孜孜不倦。万事开头难,经过千思百虑,已写成百篇文章,他把书名定为《阳羡风土记》。然后又为书名作序提笔写道:
阳羡邑者盖吴郡之名,境内平坦,高埠岗若伏龙也。阳羡本属荆溪,吴郡震泽之会也。其地理冠三江之雄,润五湖之腴,汉永建四年,於会稽郡置吴郡以阳羡属焉,武进县为阳羡之邑也。
周处写完阳羡的地理所属,觉得没有写出地理特征,又提笔写道:
阳羡县西有洮湖,湖中有大小雷山。东有太湖包山,山下有地穴潜行,无所不通,谓之洞庭地脉也。湖中二雷山,相距六十,大雷高百二十丈,于长兴东北六十,其间曰雷泽,即舜渔处。故浙东有余姚上虞,为舜本土也。
周处写好阳羡开篇,放在一边。又把以前所写名文,进行整理修改,直到自己觉得满意,方才罢休。周处每写完一篇文章,都要给周平阅读,并要他提出修改意见,周平乐以接受。他特别喜欢七巧节拜月那篇文章,又拿过高声朗诵起来。谷夫人路过周处书房,听到周平所读的文章,秀气浩荡。通俗易懂,不知何人所作。回房之后,仍觉余音耳边回荡。便对云心说道:“刚才我听到处儿和周平在书房高声朗读诗文,这篇文章写得真好,你去取来让我一读,也可领受文章精华。”云心领命,来到书房,见过公子问安,又向周平索要文章,周平说道:“我没有写过文章,刚才读的是公子写的阳羡风土记呢。”云心转而又向周处说道:“老夫人等着文章拜读呢。”周处脸一红说道:“这是我的习作,还未曾修改好,给娘看了,又要说处儿不用功了。”云心急于要向夫人交差,又说道:“公子不必谦虚,夫人说是美文,就是美文,难道她还能说错!”周处无奈,只能把书稿交于云心。
过了一会儿,云心又来到书房,她把书稿还给周处说道:“夫人看后大加赞赏。她说阳羡历史悠久,各地风土人情丰富多彩。千年以来,人们口口相传,从来没人收集写成文章,迟早会遗忘失传。公子若能坚持数年,写下阳羡风土记一书,为天下人阅读传颂,流芳百世,实在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大事。”周处得到了母亲的鼓励,心中大为高兴。收好书稿对云心说道:“请小姐转告母亲,周处谨遵母命,苦读经史立志修书,定当写成阳羡风土记一书,到时再请母亲指教。”云心又说道:“公子久坐书房,日夜伏案苦读笔耕,夫人生怕公子伤了身体,特地让奴婢转告公子,要劳逸结合,换个环境出去走走,或是上山打猎,换一种心情也许对写作更为有利。”周处一听,心中大喜过望,立即唤过周南,备好马匹,与周平三人翻身上马,高高兴兴结伴而行,向阳羡大街而去。
江南四月,正是暮春时光,河边杨柳倒挂,芳草菲菲,百花盛开。鸟儿在枝头自由鸣唱,鱼儿在水中畅游跳跃,远岫近峦,黄灿灿的油菜花儿,紫红色的紫云英花儿,夹在成片绿油油的麦田之中,红得妖艳,绿得粉嫩,黄得灿烂……映在蓝得醉人的荆溪河中。这样明媚的春光,让人心旷神怡。周处快马又加一鞭,马儿扬起四蹄,在大路上飞奔。
三人瞬间来到长桥,往日的阳羡大街,摆满了山货,野猪、毛笋、茅柴,人们熙熙攘攘,无所顾忌地讨价还价贸易交易。这么好的天气,可这大街上冷泠清清,也不见山民推着独轮车沿街叫卖?周处满腹疑惑向前走去,不觉到了深溪桥,河岸两旁是鱼市,往日河里停满了渔船,宽阔的条石河埠人上人下,把捉的鱼虾摆在河边,大声叫卖,大老远就闻得阵阵的鱼腥味,现在正是捕鱼旺季,而鱼市空空荡荡,没有了捕鱼人的叫卖声,难道渔民不到这儿卖鱼了?
周处觉得奇怪,便问周平道:“往日来城中游玩,热闹非凡,而今行人稀少,商贸凋零,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周平吱唔着说道:“也许山民和渔民起得早,卖完后收市回家了;也许市民家中有烧的也有吃的,不需要上街购买,所以街上就不热闹了。”周处一听怒道:“河鲜之物,不可久放,都是当天买当天吃。柴米山货,市民也是随买随用,你不知也罢,何故信口糊我!”周平慌忙说道:“我真的不知道原因,公子问得急,所以信口胡言。要不我去河边问清楚了再来告诉你!”周南看到周处动怒了,怕坏了出游兴趣,急忙换了一个话题对周处说道:“过了桥就是阳羡酒家,公子也该饿了,我们何不上楼饮上三杯,也好找些乐趣!”周南及时婉转解围,也正中周处下怀,他一抖马僵,便来到阳羡酒家。掌柜一看,是周处带着仆人来喝酒,心中又是一惊,他要喝酒事小,吓跑了酒客事大。急忙上前笑脸相迎说道:“公子真是稀客,快上三楼贵宾厅就坐,小的就给你泡茶上酒!”周处也不客气,径直走上三楼。满楼酒客看到周处上来,纷纷退到二楼。
跑堂送上酒菜,周平、周南侍立两旁,周处也不喝酒,仍在想着街上所见的怪事,便对周平说道:“你去请几个酒客来陪我喝酒。”周平听命下楼,可是等了很久,周平还是一人独自返回,说酒客不愿与公子陪酒。周处唬了周平一眼,还吹牛自称汉张良今诸葛呢,请人喝酒这点小事都办不成,真是废物一个!他起身下楼,对众酒客双手一揖说道:“众客官不必怕我,我虽有武功,也有力气,但也勤读诗书,从不欺负别人。今天在街上碰到两件怪事,思来想去不知原因,特来向各位请教。”话刚说完,站起一位老者,周处一看正是那个张老头,急忙双手一揖说道:“在下三楼有请。”接着对面又站起一位中年壮汉,两眼炯炯有神,自称刘能,也说愿意陪酒。他俩跟着周处来到三楼坐下,周处又让掌柜添了酒菜,掌柜怕周处又要惹事,也说愿意陪酒。周处手棒酒杯,向三位深深一揖说道:“在下路过长桥,往日热闹非凡,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现在为何冷冷清清,这些山民难道不卖山货了?这是要请教其一。其二深溪桥渔市,集太湖和东西两湖鱼虾,远销长兴历阳,为何渔市无鱼,这是湖中无鱼,还是渔民不愿捉鱼?还请三位先生赐教,在下一定洗耳恭听。”周处言语诚恳,彬彬有礼,这才使他们放下心来。
张老头喝了一口酒说道:“长桥无市,山货奇缺,已经由来已久,只因南山虎患横行,*近又有一只吊睛白额猛虎,经常下山咬死牲畜,见人就伤,山民都不敢上山撨柴打猎,故此市场萧条。公子身居关内侯府,衣食不愁,怎么会知道老百姓疾苦呢。”周处说道:“我儿时在南岳读书,就听人说过阳羡打虎英雄辈出,虎患如此猖獗,这些打虎英雄都去哪儿了?”刘能说道:“当年打虎英雄都已年迈,无力再与猛虎搏斗。几个年轻猎户也想为民除害,联手上山打虎,可这猛虎凶猛异常,反遭虎害,猎手都被老虎咬死了,还有谁敢上山?”周处听罢,又问道:“山上有虎,人们不敢上山,也在情理之中,可这东西两湖,不会有老虎吧,怎么渔民也不下湖捉鱼了?”张老头又喝了一口酒说道:“老虎在山上,它不会下水,可这湖里还有比老虎更厉害的蛟龙,它兴风作浪,吃人无数,还有谁敢到湖里捉鱼?阳羡‘三害’横行,老百姓身受其害,还有什么日子好过!”周处急忙问道:“南山猛虎,两湖恶蛟,只有两害,这第三害又是什么呢?”张老头虽然敢于直言,可这次却吱吱吾吾不敢说了。周处更加狐疑,紧紧逼问,刘能实在憋不住了,壮着胆子说道:“这第三害我说出来,公子千万不能动怒,要不我就不说了。”周处急于知道第三害究竟是什么,慷慨大方地说道:“但说无妨!决不怪罪于你!”刘能指着周处说道:“你……你……横行霸道,欺压百姓……老虎虽然可怕,只要不上山就能避过;恶蛟吃人,只要不去河边,它也不会上岸伤人,可是你……你……往往不请自到,在街上闲逛,到酒店喝酒,随时随地都能碰到,你稍不如意,箭射刀杀,谁能敌你?你……比猛虎、恶蛟更加可怕!”周处大吃一惊说道:“这第三害怎么会是我呢?”张老头看到周处没有发怒动手打人,也壮着胆子说道:“老虎有落平原被犬欺的时候,蛟龙也会搁浅沙滩被虾戏,它们毕竟是畜牲,总有一天会被人除掉,可是你……武功盖世,力大无穷,要打又打不过你,要杀又杀不得你,人们称你是三害之首,连官府对你都没有办法!这三害一日不除,人们就一日不得安生!”说完老泪纵横。周处又是一惊,想不到自己比老虎蛟龙还要可恶,心里更不是滋味,这要传到母亲和姣姣那里,她们会有多么伤心!他对不起母亲、妻子、孩子,更对不起死去的父亲和爷爷!这些年他努力克制不发脾气,不动手打人也不骂人,他仍然被人们误解,称为“三害”,留下这样难听的名声。这世道还有好坏吗?他出奇的平静倒让张老头他们感到奇怪,人们都说他性格暴戾,动不动就骂人打人,可他受了这么大的触动并没有动怒,只是气得脸色发白,双眉紧锁。酒店掌柜怕周处一怒之下砸了酒店,吓跑了食客,丢了生意。此刻*的办法就是向他认错求情,缓和他的情绪,他跪下向周处说道:“公子千万别生气,别听他俩嚼舌头根子!”周处没有理他,拿起酒壶,斟了满满的一杯酒,对着张老头和刘能双手抱拳一拱说道:“感谢你俩对我说了真话,使我感到震惊也感到惭愧。要除‘三害’不难,我先打南山猛虎,再斩两湖恶蛟,要是百姓还说我是‘三害’之首,那我自己除了自己!”说完把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蹬蹬”下楼去了。
周平、周南唬了张老头和刘能一眼,恨恨说道:“你们闯祸了,还不快滚!”接着下楼尾随周处而去。
周处走出酒店,翻身上马,直奔关内侯府。
他来到母亲房中,向她跪下说道:“南山猛虎吃人,人们不敢上山砍柴打猎,东西两湖恶蛟肆虐,人们不敢下湖捕鱼捉虾,这两害已使阳羡百姓民不聊生。处儿已作出决定,决心上山打虎下水斩蛟,为阳羡百姓除害。”
谷夫人一听,不由大惊,这猛虎恶蛟,凶恶无比,无人敢杀,处儿决心打虎斩蛟,肯定凶多吉少,慌忙对周处说道:“处儿且慢作出决定,人们为了打虎斩蛟,不知伤了多少性命,处儿一人势单力薄,恐怕难以对付。还是为娘上报官府之后,请勇士兵丁合围斩杀,这样岂不更好!”
周处说道:“处儿已经决定,哪怕被猛虎所伤,葬身恶蛟肚腹,都在所不惜,娘就给处儿多些鼓励吧。”
谷夫人听毕,知道处儿决心已定,顿时泪流满脸,而处儿此去凶险万分,随时都有可能被虎所伤,葬身蛟腹,她愁眉不展,思绪万千。而周府受阳羡百姓供养,而未为子民立尺寸之功,百姓有害,岂能袖手旁观?她唤过云心说道:“你去老爷灵前,把青釭宝剑取来,交于处儿。你要打虎斩蛟,唯独这剑*为锋利。”云心不敢耽搁,急忙前去取剑。
周处一听大喜,他早就听说青釭宝剑是汉高祖斩蛇起义,一剑定乾坤的宝剑,历经四百多年,其中易手多人,后为赵云所得,再落入公主尚香之手,想不到一直被母亲珍藏。现在要去打虎斩蛟,娘又赠予自己,这剑闲了几十个年头,也该再次一露剑锋了。
云心取来青釭宝剑,周处接过拔出一看,一片青光闪亮,用口一吹,剑锋发出微微“嗡嗡”响声,果然名不虚传,是一柄好剑!谷夫人说道:“此剑本为赵云所用,事过境迁,赵云早已去世,再也不能剑归原主。现在交给你使用,望你不辱此剑雄风,安全除害归来,这就是我*的愿望。”说完又拭泪不停。
周处再次向母亲跪下,夫人掩脸抽泣,扶起周处就回卧室。周处拿着青釭宝剑回到书房,只见姣姣倚门拭泪,周处急问为何伤心,姣姣顿换笑脸说道:“没什么,眼中进了一粒沙子,现在好了,沙子也出来了。”周处不信说道:“我明知看到你在哭泣,快对我说,是谁让你生气了?”姣姣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哭出声来,说道:“夫君瞒着我去打虎斩蛟,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让为妻怎么再活下去!”周处这才明白,刚才他在母亲房中一番言语,她都知道了。周处上前搂住姣姣肩膀说道:“不哭,不哭,一只老虎,一条恶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苦练武功二十余载,从未试过锋芒,现在终于可以小试牛刀,为民除害,你要为我高兴才是。”姣姣擦干眼泪说道:“玘儿已在读书,靖儿还小,他们正要父亲抚养调教,第三个孩子又快要出生了,他们都离不开你,我是担心夫君,不知不觉眼泪就淌出来了。”周处说道:“老虎恶蛟,又不是三头六臂的妖怪,还有周平、周南相助,他俩武功也非一般。此去打虎斩蛟,定能一举成功,夫人在府中静候佳音,等我捷报吧。”姣姣转忧为喜说道:“我去厨房,做些你爱吃的菜肴,为夫君饯行,祝你马到成功!”
周处饮过姣姣饯行壮胆之酒,心想老虎为百兽之王,一声长啸气贯长虹,下山威猛雷霆万均,尖齿利爪,尾似钢鞭。周处深知老虎厉害,打虎不易,要想缚得猛虎,不宜近攻,*好方法就是用箭射伤,使他失去攻击能力,然后近身用刀剑刺杀,或用哨棒猛击头部,把它打死。他已有一次与虎相遇的经历,一般弓箭无法伤及老虎皮肉,只有震天弓方能力敌。他取出宝弓,抹去灰尘,露出乌黑发亮弓体,他又取出铁箭,运足气力,拉开满月,这箭“嗖”的一声飞出,正好射中花园假山,只听“呯”的一声,冒出一阵火花,硕大的一堆假山轰然倒塌。周处走近一看,一堆乱石之上,这箭完好无损,难怪当年先祖周勃,一箭射倒陈仓城头,立下不朽盖世之功。心中不由一阵高兴。要除虎害,除这震天弓别无选择了。
周处带着周平、周南向母亲拜别,云心扶着夫人,和姣姣送至门外,只见周处肩背震天弓,腰挂青釭宝剑,手拿一根哨棒,翻身上马,义无反顾出发了。
周处一行三人纵马来到南山,路边茅草丛生,两旁山上竹木遮天蔽日,山谷雾霭迷漫,障气阵阵,山上怪石嶙峋,层层叠叠,悬崖绝壁,拔地而起,遥相对立。哪里还有道路可走,只能牵着马儿,慢慢前行。
他们转过一个山坳,看到前面有一处茅棚,还飘出缕缕饮烟,这深山野外,居然还有人居住,难道他就不怕豺狼虎豹?周处心想,他既能卧居深山与野兽为伍,定知虎踪,要上山打虎,何不向这山里人请教?
他来到茅棚,只见门前放着一块巨石,四面平整光滑无比,四周各有一块方石,这巨石大概是当作桌子使用,这些小块方石,就是石凳了。他们刚坐下,茅棚走出一位白发银鬚老人,周处急忙起身施礼说道:“今日路过此地,打扰你老了。”那老人还礼说道:“这深山老林无人敢来,三位壮士何故来此?”周处说道:“不瞒老丈,我等听说南山猛虎伤人,特来寻找虎踪为民除害。老丈久居此地,一定知道猛虎出没行踪,还望老丈指点。”老丈一听大惊失色说道:“就凭你们三人,就胆敢上山打虎?”周处说道:“这老虎也是血肉之躯,用箭把它射伤,再用哨棒一阵猛打,断其筋骨,再用利剑剖其肚腹,流尽血液,它还能不死?”老丈长叹一声说道:“打老虎可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它潜伏于深山之中,食百兽之肉,来无影去无踪,跳断崖如覆平地,上山下山一阵风,张开血盆大口,牙齿尖锐无比,一声长啸,百兽惧怕,慌而逃逸。你要打虎,不等你近身,它就飞身一扑,你就是它的口中之餐了。”周处说道:“老虎果然厉害,而你长住深山,老虎怎么不来伤你?”老丈脸色顿时变得悲切,颤抖着对周处说道:“你们跟我来。”说完起身踽踽而行,带周处来到一座坟墓前停下,周处上前一看,坟前竖着一块墓碑,上面写着魏文伯之墓。老丈伤心落泪,过了片刻,他对周处说道:“魏文伯是我儿,年前打虎不成被老虎咬死,我悔不该带他来此避祸,遭此枉死!”说完泪如雨下。他又带着周处继续往前行走,在一墓前停下,周处上前一看,没有墓碑,连茅草还是新长出的,看来这人刚死不久。老丈指着坟墓又说道:“这是我孙儿魏俊杰之墓,刚过十六岁生日,他要打虎为父报仇,不但没打死老虎,又被老虎咬死命赴黄泉。我一家从西蜀千里迢迢逃至阳羡,原指望延续魏家根脉香火,想不到断子绝孙,只剩下我孤老一人。想必也是我父魏延当年长沙杀韩玄,食其禄而杀其主,居其土而献其地作下之孽,命该如此吧。”周处听后大惊;“那你就是魏延之子魏严了?”老丈说道:“老叟正是。”周处问道:“你不在西蜀,为何来到东吴阳羡?”魏严说道:“家父一生忠勇,虽有过错,但也死得冤屈,诸葛丞相六出祁山劳而无功,家父建议出子午谷直取长安,而诸葛丞相独断专行兵出斜谷,错用马谡丢失街亭败退而归。后来病逝五丈源,家父向杨议提出不要因诸葛丞相病逝而延误伐魏大事,建议一鼓作气出子午谷,直取长安。杨仪不懂兵法不会打仗,怕家父夺了大功,编造丞相遗言,与马岱设计杀了家父。幸亏后主刘禅念家父屡建大功,下旨给予厚葬,并不累及家人。想不到杨仪蛇蝎心肠,发誓要斩草除根。他多次暗杀于我,只能带着儿孙逃到阳羡,隐居山中避祸。冥冥之中逃过了人祸,却逃不过命中劫难,要知今日,何必当初!”老人说出自己身世,周处大吃一惊。想当年魏延身为蜀汉大将,跟随诸葛丞相南征北战,屡建奇功,何等英武!一代名将后人竟落得如此下场,不由倍加伤感。他立即唤过周平,拿些银两赠于魏严,以解饥寒之若,魏严千恩万谢。可周处心中仍然感到疑惑,就凭魏文伯的武功,即使打虎不成也不至于被这畜生咬死啊。”魏严看出周处心存疑虑,又对周处说道:“这也要怪文伯麻痹大意,这老虎遇到人,凶猛无比,一般是一扑二掀三剪,用过了这三招,这虎威就减了一半,也就是说打虎要避开它的再狠三招,然后用弓箭射伤它的眼睛,才能和它近斗,胜算就有了一半。文伯麻痹大意,自以为是,在枪林箭雨的战场上都没伤过皮肉,何况这畜生!这天他和老虎相遇,那虎吼了一声,把前爪搭在地下,后脚一蹬,腾空扑面而来,他避过这畜牲雷霆万钧的一扑,闪在老虎身后,这虎掉头转身迟笨,只见它把腰胯一掀,大吼一声,顿时腥风大起,树摇山动,文伯正要举枪刺它屁眼,却没顾及老虎尾巴的利害,这尾巴像钢鞭一样向他腰间扫来,他躲闪不及,被打断脊柱,抛出两丈多远。老虎然后转身,正要张口吃他,我大呼救人,众猎户乱箭齐发,老虎才慌忙逃窜。我救起文伯,他已口鼻出血,只吐出为我报仇四字,就再也说不出话了。”老人说到伤心处,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周处又问道:“后来呢?”魏严止住抽泣,过了很长时间才说道:“人死了,还有什么后来”!周处继续问道:“那你孙子又是怎么死的?”周处紧紧追问。魏严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这孙儿血气方刚,当时就要去寻找老虎报仇。我失去了儿子怎能再让孙子去送死!我安葬了文伯之后,又召集了一批猎户,为了不使悲剧重演,这次大家只准用弓箭,猎户们也知道了老虎厉害,就在这畜牲出没的大树上守候,它果然来了,十多个人弓箭齐发,老虎成了一只大刺猬,痛得在地上乱滚,我孙儿以为老虎快要死了,跳下大树举刀就向老虎扑去,那知这些箭都浮在老虎皮毛之中,根本没有伤着要害,它看到孙儿向它扑去,猛吼一声,跳起足足有一丈多高,把孙儿扑倒在地,张开血盆大口,叼起就窜进树丛。当我们找到他的尸体时,只剩下血衣和一付骨骼!我孙儿死得好惨啊。”说完又老泪纵横。
周处默不作声,老虎这么厉害,自己就凭一股勇气上山打虎,未免太轻率了。周平、周南更是吓得脸色煞白,周平心有余悸地对周处说道:“老虎这么厉害,我们还是回去多叫些人来吧。”周南也说:“即使要打这老虎,应该让有经验的猎户来打,人多力量大,才能打死猛虎。”周处一巴掌拍向周南脸上说道:“老虎没有害怕,你倒怯阵了吧。”周南缩着头红着脸说道:“谁说怕了?我只是想人多好打虎!”
魏严说道:“三位壮士要上山打虎,这畜牲已受了两次惊吓,可能不会再来这里了。你们今晚在茅棚住上一宿,明天搜山,寻找虎踪,到底用什么方法打虎,要制订一个万无一失的方案。悲剧不能重演,再也不能让这畜牲伤人了。”
魏严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他们跟着魏严又回到茅棚。
周平取出煎饼,让大家吃饱。魏严住在深山,平时吃的都是野果野菜,今日吃到煎饼,一阵狼吞虎咽,很快就吃饱了。周平提着水桶装来山泉,点火烧水,大家吃饱喝足,已是夜深人静,四人在茅棚横七竖八躺下,顿时鼾声大作。
一早醒来,大阳已出东山,周处先到涧溪洗脸,魏严急忙点火烧水,周平又取出煎饼馒头,四人吃饱喝足,沿着蜿蜒山间小路,继续向深山进发。
山间古树参天,路边绿草如菌,溪流淙淙,映山红闪烁着火一样色彩。天高云淡,山路弯弯,他们走进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周平禁不住诗兴大发,出口吟道:“南山叠障深似海,绿荫丛中虎声吼,摩拳擦掌剑光寒,擒得猛虎除一害!”周处一听,诗意磅礴,字语对仗押韵。连连夸道:“好诗,好诗!”说完也信口吟道:“自幼练就金钢身,挺身直上南山峰。青釭剑指兽中王,千钧一箭震天弓。”周平拍手叫好:“公子这诗好大气魄,气壮山河,我这歪诗怎能与公子的诗相比呢。”魏严再看周处,不但长得高大威武,而且诗文俱佳,越发生疑,不禁问道:“公子文武全才,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公子名姓和身份呢。”周南腹中缺少诗文,倒也伶牙利齿,抢嘴说道:“老头真是愚笨,我家公子姓周名处,是大名鼎鼎关内侯府公子呢。”魏严一听,也是一惊说道:“这么说,你就是那个割发假降曹休,在石亭大败魏兵周鲂的儿子了!恕老汉耳聋眼花,有眼不识泰山!”说完向周处深深一揖。周处扶住魏严说道:“前辈休得多礼,父辈英雄,儿孙多自纨绔子弟,在下不才,还望前辈多加指教。”说完四人又往前走去。
翻过了一座山岗,又是一片平地,这里四面环山,竹木茂盛,林深幽静,忽然听到女人哭声,周处向前一看,只见一个中年女人扶着一头死驴痛哭,周处上前问道:“嫂嫂为何伤心?”那中年妇人停住哭声说道:“我什么都没有了,一家生活就靠这头驴拉山柴进城,卖些零钱度日,想不到昨夜老虎下山,竟把它咬死了。”说完又哭,周处低头一看,这老虎咬断驴的颈脖,吸干了驴血,吃了内脏丢下了这死驴就走了。可怜女人失去谋生的驴儿,今后如何养家?周处咬牙切齿说道:“这虎太可恶了!但由此可以判断,它还没有走远,它吃饱喝足之后,就隐藏在这一带山中。”周处看那妇人实在可怜,又问道:“你怎么一人独居深山?”那妇人说道:“我丈夫去年上山砍柴,被老虎咬死,留下我寡母独子,我怕儿子再遭虎害,就把他送到山下亲戚家抚养,为了生活,我不得不在此砍柴挣钱。现在驴被老虎咬死了,断了生活来源,也无法养活儿子了。”说完又痛哭不止。周处同情妇人可怜的身世,把剩下的所有纹银,全部送给妇人说道:“你去山下买几亩地,自耕自种,把儿子抚养长大。再说你一人住在深山,实在太危险了。”妇人收下银子,连忙跪下千恩万谢,然后收拾好家用下山去了。
魏严带着周处三人,沿着被老虎残踏草木的足迹,来到一座山下,山虽不高,但很险峻,只能下马步行。周南走在前面开路,却发现有石阶可上,说明这山在不久之前,还经常有人出入,人们为了方便翻山越岭,所以就凿山开路,便有了这石阶。他们向上走了一百多级,便来到山顶,这儿异常开阔,俯瞰四周山林,发现南坡半山腰处还有一个石亭,飞檐斗角,婷婷玉立,淡黄色的琉璃瓦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他们走近一看,石亭上方“虎亭”两字犹为显目,下面刻有铭文,周处上前一看,原来是孙权担任阳羡县令时的亲笔题词。再看石亭正中,竖有一碑,几行碑文映入眼帘:吾上南山猎,猛虎蹿啸,穷追至此,忽而不见。虎应有居,乃深山也,虎应有食,乃百兽也。人虎划地为界,虎不过此山,人到此止步。特建石亭为界。周处再看落款,竟然又是孙权亲笔题词。孙权在六十多年前为阳羡县令时,就为人和老虎划定了居住界限。
周处感叹不已,人和老虎,如果按照孙权划界而居,互不侵犯,那该有多好!然而老虎毕竟是畜牲,不通人理,屡屡越界伤及人畜。而人们为了谋生,虽然知道山中有虎,还是一次次地进山为虎所伤。
大家正待下山,蓦地听到一声虎啸,不禁一阵紧张,不料吼声又起,此起彼落,似有几只老虎在吼叫。一山不居两虎,怎么会有这么多老虎呢?大家正在疑惑,魏严说道:“前面高山上的石壁,人称回音壁。这山老虎一声猛吼,传到对面绝壁,回声四面起伏,而且照样宏亮,所以后来听到的虎啸只是石壁的回音。”听完魏严解释,周处大吼一声,果然山谷回响,余音不绝。魏严又对周处说道:“既然听到虎啸,老虎就在附近山上,一场恶斗将要开始。我们研究一下打虎的策略吧。”
自从进山以来,周处就一直在思考打虎方法,他从魏严和他儿子打虎失败的教训中得知,打虎确非容易,老虎生在荒野之中,行动灵活,生性凶猛,而且力大无穷,如果近身搏斗,它皮厚肉坚,一般刀剑伤它不得。这样打虎,非但打虎不成,反而又要被老虎所伤。他*终确定了一套打虎方案,很有把握地对魏严说:“我们碰上老虎之后,你和周平、周南迅速爬上大树,呐喊助威,我以震天弓先射瞎老虎眼睛,然后用青釭宝剑与它搏斗,刺它咽喉,切断气管,这时你们方可下树棒打石击,把它打死!”魏严说道:“先射瞎虎眼,不失为打虎良策,但决不可用青釭剑与它搏斗,虎到性起,刀枪不入,你怎能割断它的气管呢?所以射瞎虎眼之后,可继续用箭射它,待它伤重气息奄奄,我们方可一齐而上,用石块砸它头部,方能打死老虎。但我还是担心你是否能一箭射中虎眼,这才是关键中的关键。”周处说道:“我的震天弓一箭射出有三石六斗之力,即使没射中虎眼,也能把它脑袋射穿,不信你看——”说完他对准百步之外一块巨石,只听“嗖”的一声,继而又听到“轰”的一声,巨石已经四分五裂!魏严一看,周处有这么大的臂力,何愁老虎不死,高兴地说道:“公子有此神弓,又有如此臂力,这次老虎死定了!”
周处又说道:“也许你说得对,这畜牲在起性时刀枪不入。但它肛门却是一处软肋,我射伤它之后,可跳到它身后,用青缸宝剑插入它的肛门,伤期内脏,使它出血而亡。”魏严一听,这确实是致命一招,但老虎尾巴硬如钢鞭,上下左右横扫有千斤之力,文伯就死于虎鞭。他又告诫周处说道:“*好斩断老虎尾巴,然后再施出你的绝招。”
打虎方略已定,四人离开虎亭下山,前面山谷长有大片松树,这正是鸟兽藏身之所,也许虎穴就在松林之内,亦未可知。周平、周南为了壮胆,用刀棍斩树劈草开路,并高声疾呼,以壮行色。树林里的野兔、黄羊、野猪到处乱窜。忽然一阵腥风迎面扑来,飞沙走石,吹得树木晃动,树叶“簌簌”作响。这一阵腥风刚过,接着又是一声虎啸,魏严大叫一声:“不好,老虎来了!”周处蹲下身子说道:“你们赶快上树!”说完从肩上取下震天弓,开弓搭剑,拉至满月,静等老虎出现。
这一刻,树林里像死一般沉寂。周处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呯呯”剧烈跳动。他想老虎是奔跑着过来,还是一步一步走来?要是在奔跑,这一箭就很难射中虎眼,这就遭了,自己也要上树,再选中有利地形,射出第二箭。如果它是慢慢走来,凭他百步穿杨的箭法,*能够一箭射瞎它的眼睛。他就这样紧张地思考而又激动地等待。
突然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虎啸,腥风再次袭来,躲在他不远处的几只野山羊吓得“簌簌”发抖,野兔在草丛中乱窜,野猪放开四蹄奔跑。接着一头猛虎从树林深处探出头来,凶光四射,一步一步向他走来。他又是一阵心跳,在这关键时刻怎么可以紧张呢?他努力克制激动的心情。这老虎一边走一边摇着尾巴,越来越近,它嗅着鼻子,快到周处藏身不远的草丛时,它站定不走了。周处叫声:“不好!”心里一惊,这才知道自己藏身之处正处老虎的上风,老虎嗅到了人的气味,如果不先发制人一箭射中它,它要扑来后果不堪设想!好在老虎不蹦也不跳,这角度正好射它的左眼,他憋足气力,拉弓搭箭,“嗖”的一声箭已射出,正中老虎左眼,这股巨力突然击中老虎,箭头穿过虎眼,深深插入脑门,这虎一痛一惊,一声猛吼,猛然跃起,一头撞向一棵松树,树杆顿时断裂,老虎落地,痛得乱滚乱咬,尾巴摆动,不知打断多少树枝,它的前爪乱舞,意在拔出眼中之箭。然而,箭已嵌入头骨,怎能容易拔出?老虎血流满脸,右眼也被血污沾连,近乎失明。周处再要射它右目,已无必要。再则老虎在地上乱滚乱咬,未必能够射中。他等老虎挣扎一番,又射出一箭,老虎听到箭声,猛然低头躲过,箭从虎耳旁边飞过。它受此一惊,突然一跃而起,凭着嗅觉直扑周处而来,周处弃弓闪过,猛然跳起,举起哨棒,一棍向老虎脑袋打下,这虎虽然眼睛瞎了,听觉还很灵敏,听到哨棒风声,一头窜起,从周处头上跃过,周处不及提防,肩上被虎爪划过,顿时衣破肉绽,鲜血直流,他顾不得疼痛,一闪身来到老虎身后,一跃骑上虎背,一手揪住虎耳,一手举起哨棒,像雨点般向脑袋打去,老虎拼命挣扎,潜伏在地,两爪挖地三尺,无奈已经伤重,奄奄一息。周处跳下虎背,把青釭宝剑插入虎的肛门,老虎一声哀嚎,竖起尾巴,直扫周处身子打来,他叫声“不好!”已经躲避不及,尾尖扫过腰背,一股剧痛向他袭来,他晃了晃身子,努力不让自己倒下。这时周平、周南也从大树跳下,持棍对准老虎头部又是一阵猛打,直至全无气息。再转身扶起周处,只见他浑身血迹,已经分不清是虎血还是伤口淌下的鲜血。周平急问:“公子伤在哪儿?”周处站稳脚跟说道:“没事,被这畜牲抓破一点皮肉,并无大碍!”
老虎口鼻肛门出血,已经一动不动躺在那儿,老虎被打死了!周处举起宝剑大呼:“老虎被打死了!南山没有虎害了!”魏严跳下大树,砍下一根青杠栎树,用绳索捆住老虎四脚,对周平、周南说道:“还愣着干啥?把老虎抬到阳羡大街,让全城百姓一饱眼福,南山老虎打死了!公子冒着生命危险打虎除害,阳羡百姓应该为他庆功了。”
周平、周南抬着老虎,一路向阳羡城走来。沿途山民听说老虎被周处打死了,兴高采烈跟在周处后面来到阳羡大街。周处虽然满身血迹,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心情却是异常兴奋。他在激动地想,小时候蒲墅村上一个男子打死了一只狼,人们敲锣打鼓开道,打狼英雄骑在马上向人们不停招手,村上的族长给他戴上了大红花。现在他打死了老虎,人们一定会用敬佩的目光赞赏打虎英雄!他骑在马上,一边向人们招手,一边说:“乡亲们别再害怕了,南山老虎被我打死了,你们可以大胆上山打猎撨柴了。”他一路这么想着,心情异常激动。可是,到了阳羡大街,人们看到血迹斑斑的他,都转身离开了。周处以为他们被老虎吓怕了,不敢来看死去的老虎,他大声向周围的人们说道:“老虎都死了,你们还怕什么?”还是那个张老头胆大,他对周处说道:“老虎打死了,可还有比老虎更凶猛的吃人蛟龙,即使蛟龙死了,还有你……”张老头停下不说了,而人们却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周处,小声说道:“南山老虎凶猛,恶蛟吃人可怕,但你比老虎恶蛟还要可怕!你才是‘三害’中*可怕的呢。”
这话还是被周处听到了。他冒着生命危险打死了老虎,为阳羡百姓除了一害,而人们仍然以冷漠嘲讽的目光看待他,用没有人性的言语挖苦他,这个世道还有没有公道?这些人还有没有良心?他一股热情从头凉到脚。他受不了这样的嘲讽,他要咆哮,他要骂人,甚至要把这些没良心的人痛打一顿,才解心头之恨!可是,骂人打人能改变人们对你的看法吗?这样做只能留下更坏的影响。他强忍怒火,努力克制。理智战胜了冲动,但他气得脸色发白!
别说是谁伤害了谁,也别说是谁亏待了谁,人世间*可怕的不是坏人太嚣张,而是人们良莠不分,好人在沉默!他把老虎打死了,人们可以放心大胆上山打猎撨柴了,他就是打虎英雄!老百姓应该为他的英雄举动而欢呼,给他戴上大红花把他热热闹闹送到周府,为他祝贺,为他庆功!然而,他想得太幼稚了,以为做了一件好事,把你以往的恶劣影响就能一笔勾销?他想得太简单了。而你在人们的心目中影响太坏了。算了吧,谁的笑声背后不是泪水涟涟,谁的风光背后不是艰难曲折?人们漠不关心的态度和骂声把他刺痛。此刻,他才真正体会到人言可畏,硬刀子能杀人,软刀子更能杀人!一个人做一点好事并不难,难就难在一辈子尽做好事!
赶快回家吧,免得母亲和姣姣为他担心。他举起鞭子狠狠抽了一下马的屁股,正要向周府而去,一个中年妇女拦在他马前,周处定眼一看,正是他在山中救济的那位妇人,她揪住张老头骂道:“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不准你污辱打虎英雄!”说完抓破了张老头的脸皮,把他押住,跪在周处马前说道:“恩人别理会这些没良心的小人,你是英雄,你不是三害!要说阳羡有三害,他们这些不分好坏,不辩香臭,整天说三道四,才是真正的害人虫!”周处急忙下马,扶起妇人和张老头说道:“感谢嫂嫂仗义,在下何德何能受你如此大礼,只要你能过上安定的生活,也不枉我冒死打虎了。”周处没有怪罪张老头。而这妇人又唬了张老头一眼,张老头委屈地说道:“你们谁都没有我了解公子,没有我的激励,还有谁敢去斩蛟龙呢?”
周处目送妇人走远,人间毕竟还有真情在,世间还有正义在。他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他向众人抱拳一拱说道:“南山老虎已被打死,我回家养好虎伤,再去东西两湖寻找恶蛟,不除三害,誓不为人!”周处说得慷慨,还是没有人为他欢呼,这些人是那样冷漠淡泊。他们仍然交头接耳说道:“老虎、恶蛟可除,就看你怎么除自己这一害了。”
周处再也不去理会他们的恶毒言语,对周平、周南说道:“老虎送给神医华兴,虎血虎骨可以入药,可为百姓疗伤。这次打虎,魏老伯功劳*了,虎皮送给他做坐垫吧。”魏严千恩万谢,说道:“公子伤痕累累,我用虎骨熬药,给你治疗虎伤,也好及早杀了蛟龙!”
周处一抖马缰,便回府去了。
第十五章长桥斩蛟
周处南山打虎彻夜未归,谷夫人和蛟蛟府中坐立不安,一早便让云心上街打听消息,云心从长桥走到深溪桥,不见周处踪影,又向过往路人打听消息,人们都摇着手走了。她想,如果老虎被周处打死了,整个阳羡城都要轰动了,到现在没有他们一点消息,使云心越发担忧。为了安慰老夫人,她*次对谷夫人说了谎话:“公子在南山,到现在还没有找到老虎呢。”
云心这个谎话虽然编得天衣无缝,但谷夫人和姣姣这颗悬着的心始终没有放下。她们知道,周处已下定决心,他没有找到老虎,会一直找下去。不打死老虎决不罢休。而这老虎吃人咬死牲畜,胆子越来越大,总有一天周处会和老虎相遇,人虎相斗,必有一伤,她们能不着急吗?
谷夫人在堂前诵经念佛,为周处消灾,姣姣挺着大肚子手牵周玘、周靖,焦急地到门前张望,不见夫君回来,愈加担忧。一家人在鄱庐唉声叹气,时间在忧虑中一分一秒度过。
“爹爹回来了,爹爹回来了!”周玘边跑边喊来到鄱庐,这喊声像一个炸雷,谷夫人急忙站起往门口走去,姣姣凝结在双眉中的愁团顿时烟消云散。只见周处浑身血迹,下马大步走进鄱庐,高声叫道:“娘,老虎被我打死了!”一家人把他团团围住,姣姣惊喜地问道:“这死老虎呢?”周南眉飞色舞地说道:“你们准备吃老虎肉吧。”打死老虎那份喜悦,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谷夫人掩不住内心的惊喜说道:“云心、马姐拿酒来,为处儿打虎除害庆功洗尘!”
云心捧出酒坛,给周处倒上满满三杯,周处谢过母亲,然后举起酒杯接连干了,然后对母亲说道:“处儿此番打虎,不负众望,也算为阳羡百姓除了一害,处儿高兴,再拿酒来!”周玘调皮,不知父亲腰背受伤,抱住周处后腰一蹿,竟骑上他的肩头开心地说:“爹爹是打虎英雄,孩儿也要去打虎!”说完小拳头雨点般擂在他的肩上、背上。周处痛得眉头一皱说道:“好啊,等玘儿长大了,爹爹一定带你上山打虎。”周平看得清楚,知道周玘弄痛了他的伤口,急忙抱下周玘说道:“你爹爹受伤了。”姣姣骂了一声周玘,掀开周处衣服一看,只见肩上被虎爪抓得血肉模糊,立即对马姐说道:“快去药房拿刀枪伤药。”
姣姣给周处敷上伤药,包扎伤口心疼地说:“这老虎爪子这么厉害,要是抓在肚皮上,五脏六肺都要流出,你还硬撑着,快回房休息吧。”
谷夫人还不放心,又让云心进城去请郎中。哪知华兴已经知道周处打虎腰背受伤,早就配好陈年虎骨药酒,三七膏药,此刻已经来到周府。他急忙查看伤情,好在都是外伤,未伤及筋骨,只要静养几天就能完全恢复。谷夫人和姣姣这才安下心来。
县令孙乐得知周处除了虎害,亲自带领阳羡三老,手棒奖状、奖银,前来祝贺庆功,这是周府的荣耀威风,谷夫人当即决定,大办筵席,邀请四乡八邻,为周处打虎除害庆功。周府上下老少,沉浸在一片欢乐中。
可是,周处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张老头的一番话深深刺伤了他。伤痛好医,心病难治。阳羡三害以他为首,百姓恨之入骨。他委屈他痛苦,一人独坐书房长吁短叹。只有姣姣知道,他又想起了那些不愉快的往事在独自烦恼。她笑着对周处说道:“夫君一向大度,凡事要学会放下,不必为老叟的一句话整天愁眉不展。水至清则无鱼,人至清则无徒。依我之见,凡事不必事事明白,许多事说也说不清楚,究竟谁对谁错,是好人还是坏人,只能让时间证明。今天的大事,到了明天就是小事,今年的大事,过了几年便成故事。你要感激骂你的人,因为他们对你的刺激就是你前进的动力;你要感激斥责你的人,因为他们的斥责磨练了你的意志。人生背着包袱走路越走越重,要学会放下,才能一身轻松。对流言蜚语挥挥手笑一笑,一切都会化成烟云。夫君做事只要无愧于人,又何必耿耿于怀?夫君,我说得对吗?”周处一下笑了,抓住姣姣的手说道:“知我者,夫人也!今天一席话,解开了我心头的疙瘩。夫人没有我读的书多,这心胸就是比我宽广,看得也比我远!这些话我爱听!”
姣姣听到了周处的表扬,又继续说道:“只有我知道你的心事,老虎打死了,这恶蛟一天不除,你一天都不得安宁。”周处说道:“可你即将生养小孩,我怎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你!”姣姣呡嘴一笑说道:“女人生孩子,男人都不许进产房,你即使在家,也帮不了我。你去干你的正事,府中还有娘陪着我呢。”周处又是一阵高兴,感激地对姣姣说道:“男人的成功有一半是女人的功劳。有你站在我身后,何愁恶蛟不除!”说完又握住姣姣的双手。姣姣突然“哎呀”一声说道:“你把我抓痛了。”说完痛得满头大汗,周处一看不对,又问道:“你究竟哪儿在痛?”姣姣说:“手在痛,肚子也在痛。”周处知道蛟蛟要生了,急忙唤过马姐、云儿,她俩一看姣姣痛苦异常,马姐立即说道:“云儿,你在这里守着少夫人,我去城里请接生婆!”
接生婆很快就来了,姣姣阵痛加剧,谷夫人也来了,在接生婆的指挥下,大家忙而不乱,到了半夜子时,姣姣产下一个男婴,周处一听大喜,立即命周严前往盛家渡向岳父岳母报喜。自己抱着襁褓中的儿子,喜不自禁,亲了又亲。说来也怪,刚生下的婴儿头发硬得出奇,竟扎得周处脸上生疼。姣姣要他为儿子取名,周处“哈哈”一笑说道:“有了,这孩子一出生就敢扎他爹爹,将来一定刚强性烈,就取名周札吧。”
姣姣顺利分娩,周处又喜得一子,家中杂事有云儿和马姐料理,周处的伤势也好了,他再也闲不住了,来到母亲房中说道:“处儿曾经对阳羡百姓许下诺言,要打虎斩蛟为民除害,猛虎已除,可这恶蛟仍在横行肆虐,骚扰人畜安全,现在正是伏旱,水浅河不宽,正是斩蛟*好时机,还请娘成全处儿一番心愿。”谷夫人说道:“不是为娘阻拦,这蛟龙更比猛虎厉害百倍,况且又在水中推波助澜,为娘怕处儿对付不了。万一你有什么闪失,娘也老了,可你还有姣姣和三个儿子,他们都要靠你抚养长大啊。”周处一听,也动了感情,含着泪花说道:“处儿明白娘的心意。可这恶蛟吞吃小孩如吃鱼虾,使多少父母伤心欲绝。这恶蛟横行河道水荡,渔民不敢捕鱼,多少家庭失去生活来源,流离失所,孔子说过,君子道者有三,智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我怎能为自己的安全,而失信于阳羡百姓,看着恶蛟祸害人们呢?”谷夫人哽咽着说道:“既然处儿决心已定,为娘担心也是多余,你可与周平周南一同前往,先摸清恶蛟来往行踪,然后用青釭宝剑斩杀,为娘在府中静候处儿好消息了。”
周处含泪拜别母亲。手握青釭宝剑,腰系铁索,带着周平、周南正要出发,忽听姣姣从眠月楼走来说道:“夫君且慢!”周处转身一看,只见姣姣支着产后虚弱身体,手中拿着一付金色铠甲,对周处说道:“这付铠甲是你父亲早年用过之物,坚硬无比,能挡刀枪利剑!这恶蛟牙齿锋利,你穿上可避恶蛟伤害,为妻没有什么嘱托,只望夫君力斩恶蛟,为民除害,早日归来!”周处接过铠甲穿上,护住腰背前胸。感激地对姣姣说道:“夫人不必担忧,我有青釭宝剑与铁索,又有这身铠甲护身,定能斩得恶蛟,安全而归!”说完翻身上马,举鞭一挥,马儿四蹄奔腾,与周平、周南一忽儿在大路尽头不见了。
他们沿着荆溪河一路向东,不时停下观察,希望发现蛟龙踪迹,这河面异常平静,寻遍荆溪河两岸,不见蛟龙踪迹。不觉已到中午,周处掩手遮阳前望,东湖南岸有个村庄,周处举鞭问周平道:“这村上可有饭店?吃饱了才能继续搜寻恶蛟!”周平说道:“这个村叫橙溪村,据我所知,村上没有饭店。”周处说道:“既然没有饭店,我们沿着河滩继续向前搜寻吧。”
荆溪河河床宽阔,久旱无雨,只有河中心还有一股水流日夜东流。周处知道,这河滩原是古长江一大支流,只因上游洪水改道扬子江,洪水不再途经阳羡,这里才留下一片低洼沼泽,而这沼泽正是蛟龙藏身之处。三人一路搜寻,已到橙溪村边。周处站住细细一看,这村依山傍水,龙背山自西向东的*后一坡,便在东湖西岸入水而终。这里花草芬芳,柳枝拂面,周处下马走上山岗,忽然听到树林中有妇人哭声,悲悲切切,边泣边诉,由远及近时断时续,更显得凄凉。他和周平、周南顺着哭声走去,只见坡底兀立三个坟头,一个高大,两个显小,一位中年妇人跪伏坟前,听这哭声显然是在痛哭她的家人。周处上前问道:“大嫂何故痛哭,可否说与我听听,也许能为你解忧。”那妇人停住哭声说道:“人都死了,你又不是阎王爷,难道能让我丈夫和女儿死而复生?”周处一听,这妇人一连死去三个亲人,真是祸不单行!急忙问道:“请问大嫂,你丈夫和女儿是怎么死的?”这妇人擦干眼泪说道:“我原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生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丈夫种地捕鱼,穿吃有余,想不到湖中来了一个怪物,人们都说是蛟龙,有头有尾,长有一张大嘴一口尖牙,有一丈多长,体形壮实巨大,约有千百多斤,经常上岸隐在草中,或在河边,看到小孩就一口吞下。我两个女儿到河边洗衣淘米,都被蛟龙吃了。我丈夫为救女儿,下河要从蛟口夺回女儿,人没救着,反被蛟龙咬去一条大腿,不久也含恨死去。今天是他的周年忌日,故而在此祭拜伤心痛哭。”周处一听,这蛟龙果然可恶,吃人无数。周处对妇人说道:“蛟龙既能吃人,你们可以不去河边,也可以用毒药把它毒死,这蛟龙死了。村上的人就安全了。”那妇人说道:“这蛟龙除了不能上山,哪儿它都能去。如果用毒药对付它,村里人都靠捕鱼种地,这河水有毒,鱼被毒死了,这水也不能灌溉农田,田里没有收获,饿死的人就更多了。村上的人为了自保,都把儿子留在家中,不让外出,免得给恶蛟吃了,延续香火的人也没了。现在的橙溪村已经不叫橙溪村了,人们叫它男留村了。”那妇人说着又淌下眼泪,停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不是我们村里的人愚蠢,也不是怕死,人们花钱请过一位水性好,武功也不错的武夫来杀蛟龙,可是蛟龙没杀死,他自己却被蛟龙咬断一条手臂,他只能遗憾地走了。后来又有一个叫田嫂的女人,自告奋勇来杀蛟龙,她水性好,能在水面行走如飞,她与蛟龙从老龙潭一直打到沦浦,又从沦浦打到澄溪,但蛟龙鳞片坚硬如铁石,刀枪不入,还是让它逃走了。”周处一听,这个能在水上行走如飞的女子,她也姓田,会不会就是自己寻找多年的田凤?想到韩燕姑妈当年教他轻功和剑法,赠予韩当刀法秘籍,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他对她俩的思念有增无减,她们会在哪里呢?他急忙又问妇人:“田嫂她住在哪里?”那妇人警惕地说道:“我只知道她以捕鱼为生,居无定所,你找她做什么?”周处说道:“不瞒你说,我就是南山打虎的周处,今天就是为斩蛟除害而来。如能找到田嫂,我两人合力一定能够斩杀蛟龙!”那妇人一听大喜,说道:“你就是打虎英雄周处?恕我有眼无珠!你仗义前来斩蛟除害,我丧夫失女的仇恨终于可报了。可是你别急,先到我家吃饱肚子,我带你再去寻找田嫂。”周处一听她能找到田嫂,心中很是高兴,便和周平、周南跟着妇人来到男留村,果然只见男孩不见女孩,橙溪村民深受蛟害已有多年。正在叹息不已,已到妇人家门,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打开大门,妇人搂着男孩指着周处说道:“他就是南山打虎英雄周处,快叫叔叔!”小男孩腼腆地叫了一声,便溜进里屋去了。妇人这才对周处说道:“实话告诉你吧,我叫黄英,是东吴名将黄盖的孙女,只因我父黄柄深念韩当在赤壁之战救过爷爷黄盖性命。石亭一战,韩当的儿子韩踪全家被俘,我父亲毅然放走韩踪儿子韩冬,因此获罪被革去职务,流落阳羡隐居橙溪,后来父亲抑郁而死。我在湖中捕鱼又遇到韩燕,可怜她一身本领,临死前把田凤托孤与我。后来我下嫁村民唐松,田凤逐渐长大,由我作媒嫁给唐龙,我俩做了妯娌,也是无话不说的朋友。她练得一身本领,又好行侠仗义,官府多次张贴布告捉拿,所以隐居芦苇荡中,刚见面时我不敢说出她的真实身份,是为了掩护她。现在对你说出真相,是想你和她合力斩蛟除害,也好为我报仇。”黄英说完这一切,周处才知田嫂就是当年的田凤。人海茫茫,二十多年朝思暮想的恩人终于有了下落。多年未见的师姐就要见面,心中不由分外激动,只可惜再也见不到韩燕姑妈了。田凤经历过一次人蛟大战,一定知道恶蛟的习性,两人联手斩蛟,也就更有把握了。
过了一会,黄英饭做好了,她拿出一坛自己酿制的米酒,端出了香喷喷的腌鱼腌肉,周处确实饿了,和周平、周南坐下就吃。黄英听说周处食量奇大,又拿出一坛米酒,要他吃饱喝足。
男留村民知道黄英家中来了打虎英雄周处,又要下水斩蛟,纷纷前来一睹英雄风采,一看周处长得高大英俊,果然威猛,村民赞叹不已,自告奋勇要和周处一块斩蛟,周处选了唐云、余忠等五位体壮力大的小伙子拿来铜锣皮鼓,跟随周处一块出发了。
斩蛟队伍人也多了力量也大了。黄英在前面领路,周处、周平和唐云他们紧跟在后,沿着长江古道向东走去。河岸两边都是湿地,芦苇杂草丛生,他们一面搜寻,一边历数蛟龙恶行,不觉已到东湖东岸,还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芦苇。站在湖边,已是晚风雾起,虫鸣鸟归,声声凄厉,不禁让人悚然生怖。瞬间夕阳西下,乌云四合,漳气骤升,渐有凉意。黄英惦念家中孩子,只能告辞回家。唐云、余忠他们也说,明天一早继续搜寻。
周处和周南、周平又回到龙背山下,到处寻找住宿。他们上山越级而上,跃登石龙山*,此山不高,但树木茂盛,一坡连着一坡,直奔铜官山而去,恰似一条青龙跃出东湖作腾飞之状,难怪孙权都看中这块风水宝地,当年吴国太仙逝,也择地把衣冠葬于此山。他们又从西坡下山,只见山下有一廟宇,走近一看,原来是龙王庙,进入庙堂,龙王爷端坐龙椅,龟丞相站立在旁,周处气不从一处来,指着龙王爷骂道:“你枉受人间香火,纵容蛟龙祸害人间,还有何面目端坐在此?”说完挥手打碎香炉,把供果打翻在地,觉得还不解气,又拔出青釭宝剑直指东海龙王龙颜。周平急忙拦住说道:“公子息怒,龙王爷掌管天下风雨,他要心情舒畅人间才能风调雨顺,粮食才能丰收。你要毁他龙颜,一怒之下运来东海之水,瞬间雷电交加,狂风暴雨,山洪暴发,倒霉的还是阳羡百姓!再说这恶蛟未必就是他的子孙。你也不能无辜冤枉龙王!”周处听周平说得也有道理,收起青釭宝剑说道:“既如此,今晚就借龙王宝殿息宿一晚,待我杀了蛟龙,再与这糊涂老龙论理。”说罢就在龙王塌下躺下。一天劳累竟呼呼睡去。
正在酣睡之际,忽然山门洞开,走进两位小童,推醒周处说道:“我家主人有请,有劳星君跟我走一趟。”周处揉着朦胧的眼睛说道:“你家主人是谁?我正困着呢,明天再说吧。”小童说道:“我家主人统管四海,日理万机,岂能为你延误大事?”说罢牵着周处走出庙门。迎面吹来一阵狂风,三人已经驾起祥云,腾空而起。片刻之间已到东海,他们落下云头,两童子分开水路,潜入海底,身旁尽是珊湖水草,游鱼绕身而过。周处虽能水面行走如飞,却从未在水下行走。他拉住童子问道:“你要带我去哪?”童子答道:“东海龙王在水晶宫等候多时,只等星君到来,我们还是快些走罢。”周处只能跟着童子往前走去。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在水中若隐若现,周处暗自思量,这就是东海龙王的水晶宫吧!他走进大殿,只见龙王下座双手一拱说道:“星君别来无恙!何故在我殿前责骂于我?”周处也双手一揖说道:“你好逍遥自在,只顾在龙宫享福,阳羡蛟龙祸害百姓,吃人无数,民不聊生,你岂能不知?”龙王说道:“星君误会我了,我对龙子龙孙管束甚严,出不了水晶宫半步,岂能到人间作害?”周处说道:“你不必抵赖,同我去阳羡走一趟你就知道了。”龙王哑口无言。站在一旁的龟丞相说道:“大王有所不知,这蛟龙原是生在长江之中,长江改道,当年留在阳羡水泽中的小蛟都已长大,有的已经回归长江,只有几只留在原地,陆地食饵难以充饥,就捕食人类。星君说的句句是实,百姓怨声载道,该是收拾孽障的时候了。”龙王恍然大悟,哈哈一笑说道:“星君还是冤枉了我,这蛟不是我的同族,人们称它为蛟龙,但它头上无角,与我毫无血缘关系。它虽然兴风作浪,但不能腾空飞上云头。说它是龟鳖鱼类,它又能在陆地爬行,所以也不是水族。岂能怪罪于我!星君下凡之时,玉帝就把除害安民的责任交付与你,怎么可以把责任推给我呢。”周处说道:“蛟龙既然与你毫无瓜葛,我定当斩杀,只要龙君不怪罪就好。”龙王说道:“星君大胆行事,恕我公务繁忙,不能陪同你去除害了。”说完携手把周处送到水晶宫前殿。周处正要出宫,突然“轰”的一声,周处一惊,不觉醒来,哪里还有龙宫龙王?原来是南柯一梦。回想梦中龙王所说之事,仍然历历在目,音韵犹在。天降大任于斯人,必须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龙王管不了恶蛟,他去斩蛟责无旁贷。好在龙王已把话说清,这蛟龙不是龙,炎黄子孙把自己看作龙的传人,龙是杀不得的。但龙王不糊涂,说蛟不是龙,既推卸了责任,又让他去清理他的水域。龙王老谋深算,一举两得。周处想到这里,不论有多大风险,更坚定了斩蛟除害的决心。
金鸡报晓,太阳从东方升起。周平拿出干粮,三人填饱了肚子,黄英带着唐云、余忠也来到龙王庙。他们要找到蛟龙,也只有田嫂知道蛟龙的去处。一致商量决定,必须先找到田嫂。他们又沿着长江古道来到东湖边上,只见连片芦苇,随风起伏,一眼望不到边际,十万大军藏于这芦苇荡中,都不见踪影,何况田嫂一人一船,恰似大海捞针,到何处寻找?
黄英不慌不忙,拨开芦苇,在前面带路,大家跟着她走到芦滩深处,忽然豁然开朗,一片开阔的湖面呈现在他们眼前,湖中微风吹皱湖面,波光粼粼,只见岸边停着一只小船,黄英轻轻一跃,已跳上船头。她拿起竹篙,撑船紧靠岸边,大家跳上小船,黄英又紧撑一篙,小船箭一般射向湖中,船头拍着波浪,发出潺潺的水声,向东湖北岸驶去。
小船一会儿就到北岸,大家又走进铺天盖地的芦苇滩,要是没有黄英带路,四面芦苇遮掩,准要迷失在这片沼泽湿地之中。他们走过一片芦苇,前面一条小河挡住了去路,河的对面仍然是芦苇,周处正在思考怎样过河,黄英对周处说道:“别着急,跟着我走就是了。”
大家跟在她后面在河边继续向前行走,忽然听到女人尖叫的声音:“你跑,我让你跑!打断了你的腿看你往哪儿跑!”周处警觉地大喊一声:“是谁?”对方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芦苇中一阵悉悉嗦嗦的声音,走出一个彪悍健壮的年青女子,手拿一柄钢叉,肩上扛着一头野猪,黄英眼快,一眼就认出了田嫂,高声叫道:“妹妹,你躲在这芦苇深处,总算把你找到了!”田嫂看到这么多人,丢下野猪,手执钢叉,警觉地说道:“你带这么多人来干吗?”黄英说道:“妹妹不必惊慌,是打虎英雄周处找你,共商斩蛟除害大事,还不快来见过公子!”田嫂看着周处,一脸陌生说道:“想必你就是关内侯公子周处了?”周处上前一揖说道:“在下正是,想必你就是韩燕姑妈的女儿田凤了?”田嫂没有回答,也没有还礼,只见她双手掩面,泪如雨下,竟低声抽泣起来。
二十多年过去了,现今的田嫂,早已不是当年活泼美丽单纯的田凤了。她身穿黑色衣裙,头发蓬乱,面色黝黑,只有她苗条婀娜的身材,端正的五官,水灵的眼睛,还隐约可见少女时光的灵秀,是她让他认识了韩燕姑妈,是她手把手地教会了他凌波微步的绝技,是她和姑妈传授了绝世的韩当剑法。她不是他的亲姐,可比亲姐还亲。想不到韩燕姑妈和敬悟师父的恩怨纠纷,使他和他们无情地分开。这些年来,他一刻都没有忘记她们,他甚至想过,要买一条船,寻遍东西两湖,找不到韩燕姑妈和田凤决不罢休。时光飞逝岁月远去,田凤的一切都变了,她历尽风霜,从一个美丽少女,长成一个渔家妇女,再也找不到当年关爱他的师姐。眼前的一切恍然就像梦中。
田嫂仍然在抽泣,周处不知道怎样去安慰,使这久别重逢的喜悦陷入了不可思议的僵局。过了很长的时间,田嫂擦干眼泪,丢下钢叉,拔出宝剑,突然飞步向周处刺来,周处大吃一惊,急忙闪身避过,田嫂不依不饶,举剑直刺咽喉,周处飞身上翻,又避过一剑,田嫂再是一剑,周处飞身跃过。每剑刺出都是狠招,直逼要害。周处步步后退,逼至河边,已无退路,只能跃上小船,抽出一块舱板,抛入水中,飞步踏上木板,一跃过河。田嫂仍然没有收剑之意,举剑劈断几根芦苇,掷到河中,飞步踏上,好一个凌波微步,一闪身就飞身过河,举剑飞燕般向周处刺来,周处拔出青釭宝剑,挡住一剑,飞身踏上芦苇,两人在水面飞步,一来一往,战有几十回合,不分胜负。周处不想蛮战,露出一个破绽,让田嫂直刺心窝,而他剑光一闪,剑已直指田嫂咽喉,这一招便是韩燕姑妈教他引蛇出洞的绝招,如让对方迷惑中招,而自己闪电出手,对方只能中剑毙命!而韩燕当年只传于周处,再也没教田凤。她一时心慌,躲避不及,跌入水中。周处收剑,与田嫂同时跃上河岸,田嫂这才向周处施礼说道:“公子剑法果然厉害,凌波微步已到出神入化之际。我要不试一试公子的水上功夫,怎能答应你去斩蛟除害?”周处抱拳一拱说道:“师姐轻功了得,有你鼎力相助,何愁恶蛟不除!”
田嫂领着黄英、周处等人走出苇滩,来到一处树林,指着长满青草的坟堆对周处说道:“这就是我娘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