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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廷朝,淮安人。曾在《雨花》发表中篇小说《切片》《牛局长在1998》、长篇小说《从》。在《杂文报》《中国科学教育》《扬子晚报》等报刊发表杂文、随笔等。
《从》是一部奇异诡谲的作品,是作家蒋廷朝潜心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
蒋廷朝用*人称“我”的角度,描述了一个奇特的部落。这个部落似乎与《百年孤独》里蒸蒸日上的“马孔多镇”截然相反,部落里的人们贫穷却并不努力劳作,他们都对自身的贫穷浑然不觉,反而沉浸于一种虚妄的“幸福”之中。那是一个因愚昧和贫穷而太容易被感动、煽动,以致混淆了谎言与真相的部落。
在这部作品中,作家有意模糊了故事的背景,故事中出现的生活用具(网络、汽车等)我们并不陌生,但作品中展现的原始、愚昧的生存方式以及古老的语言风格(如部落、学堂、随学等古词)则与我们的生活相距甚远。于是故事的空间坐标和时间坐标都有些游移不定。《从》也因此超越了对社会现实的批判,转而上升为对国民性以及民族根性的反省。
《从》就像一面哈哈镜,照出来夸张了的现实,也照出了扭曲了的我们自己。在叙述者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一个全然陌生却又似曾相识的国度,目睹那里的风土人情、奇闻异事。在这个国度里,所有的人和事都被涂上了怪异的色彩,一切的常理、通识、秩序、规则都扭转了方向,变得非同寻常、荒诞不经……
《从》具有中国式的魔幻现实主义色彩,它以奇异独特的方式针砭时弊,批判国民性以及民族根性,展开对现代中国的别一种想象。
小说写“我”从童年到青年的成长,却不是一部自传;写家乡的风土人情,却不是思乡的回忆录;《从》所描写的世界似乎与现实背道而驰,却又让人在啼笑皆非时幡然醒悟,背脊发凉。
序
范小青
大约在一年多前,或者甚至是更早一点的某一天,我拿到了蒋廷朝的厚厚一叠书稿,是一部长篇小说,当时的题目是不是就叫《从》?说实在的,现在我已记不太清了。在我的记忆深处,似乎觉得一开始这部作品还有另一个名字的,也许是我的记忆错误,也许是我的内心的某种情愫所至。总之,今天在我手里的这部作品就是当年的那部作品,这是蒋廷朝的*部长篇小说,后来在《雨花》增刊上发表了,现在,江苏文艺出版社即将出版这部作品。
还是回到当初。
虽然今天回想起来,我似乎对这部小说当时的题目存有疑义,但是对这部小说的内容,我却印象非常深。
由于工作和其他一些原因,我在一年中会看到许多的稿子,有许多人是从未谋面、以后也不一定会碰见的,只是通过作品进行着精神的交流,有的名字,也许在不久之后,就会淡忘。一个人,是不可能记住很多很多的。在我看到蒋廷朝的这部长篇小说之前,我并不认识他,但是读了他的小说,我记住了他,不仅记住了,还记得十分牢固。
因为《从》。
我在大量的阅读中,经常会读到方方面面都很用心,也很圆满的小说,中规中矩的小说,甚至找不出什么显明瑕疵的小说,但是这样的小说往往提不起人的兴趣,无论是在小说的森林中,还是在作者的个人的小说园地里,它们没有新意,路径依赖,似曾相识。
阅读《从》的过程,却让我十分兴奋,甚至是脑洞大开,蒋廷朝的*部长篇小说,就显示出他的与众不同。
这是一部有着特异气质、有着特殊文学品味的小说,将本来很可能是一部普通的少年成长史写得别开生面,引人入胜,尤其在文体上,作了十分可贵的努力和建树,使得这部小说在同题材作品中站出了另一个位置,更是为读者打开了一个超越正常经验的异度空间。
小说中活着的死人、摄心术、神秘的T师爷,等等等等,都是我们平时的阅读和写作中较少遇见的。当然,更重要的还不是这部小说的文体和形式,它的内在的厚度和力量,是能够让人震撼的,隐在深处的疼痛感,埋在字里的忧伤和思虑,还有提供给读者的难能可贵的智性含量。
所以,在读过这部小说的近两年后,重新再读的时候,依然有新鲜感,依然激动、兴奋,依然有刺激。
回头我再想到作者。
后来我才知道了一个奇怪的相背的现象:那就是关于读书,蒋廷朝读的书并不多——指的是在校读书,他只读到中专;但同时,蒋廷朝读的书又非常之多——指的是他的阅读生涯,简直多到不像一个生活在这样的时代的年轻人,他用了整整十六年时间,读了几千本书。
一个全新的与众不同的蒋廷朝就这样出现了。
其实,蒋廷朝写作的起步并不晚,早在1998年,他就在《雨花》发表过几个中篇小说。我没有机会读到他的那个时期的中篇小说,但是我知道,这对于一个初学写作者来说,起步并不低,似乎应该是一鼓足气,一路奔跑向前,继续写,继续发表,直至写得更多更多。
恐怕许多人,许多写作者,都是这样的写作经历和人生经历。
但是蒋廷朝站在这个不低的起点上,并没有沿着这条路勇往直前,他停了下来,不再前行,他停止了写作,甚至还停止了工作,开始了阅读,极其广泛的大量大量的阅读。用他自己的话说,“感觉自己实在太贫乏、太狭窄,遂放弃工作、放弃写作,开始广泛的阅读、学习,这一读就是十六年”。一个热爱写作的人,放下笔,拿起书,哲学、心理学、文学……
停止写作,他并没有停止前行的脚步,这是另一种前行。
一直到2015年,他重新开始写作,写出的*部作品,就是《从》。
这就让我们比较可以理解了,为什么蒋廷朝的*部长篇小说,就具备了现代小说的特质,具备了自己的独特的位置。
蒋廷朝的第二部长篇也已经在《钟山》上发表了,他的第三部长篇正在创作中,相信他的写作之路会越走越宽广,但我还是想回到《从》。
因为正是从《从》开始,一个有特质的作家挟带着他的有特质的作品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一、我童年生活的小村庄
我出生在一个闭塞的小村庄,小村三面环山,一面临水。水上架一座长长、窄窄的木桥,作为小村与外界的交通。
如果用我们的小村入画,无论一年中的春、夏、秋、冬,还是一天中的早、中、晚,都是美丽的山水风景。季节、时辰的转换,景象也随之变化,幻出各有特色的妙处。
特别是隆冬傍晚时分,庄严、肃穆的夕阳,缓缓隐没于长河的尽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将落的夕阳有一种生死离别的凄美,它把粼粼的波光奉献于长河,它把山峦、小村抹上一层若有若无的红晕。
看了这波光、这红晕,并不觉得这是夕阳的效果,而以为这一切是长河、山峦、小村所固有、所生发。
这样的错觉使小村仿若仙境,有了神奇的美。同时,也会让人狂妄地认为,即使太阳永不再升起,人类的生活依然会熠熠生辉。
这样的美景,我们小村的民众生在其中,却很少能欣赏到。一个番薯、一棵青菜、一根扁豆就能把他们审美的眼光挡住,什么美景也看不见。何况,隆冬季节,民众为了节约体能,保持体温,早早就把孩子喊回去,家家关门闭户,上床睡觉了。谁还会傻到冒着严寒,去看那落日的美景?
村前的小木桥是村里与外界*的通道,人走在桥上,它就摇摇晃晃起来,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仿佛在念叨古老的咒语,也仿佛是在呻吟。无论是念叨还是呻吟,它要表达的意思都是:我实在太老了,作为美景,我依然是美景,甚至多了沧桑的美。让我继续承载民众的交通责任,我实在是力不从心了。
可就是这个摇摇晃晃、吱吱嘎嘎的家伙,竟然有一个超乎想象的漂亮名字:彩虹桥。
二、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在我们部落,孩子从来不叫爸爸、妈妈的,只叫父亲、母亲,因为叫爸爸、妈妈是肉麻的温情主义,会被其他人耻笑的。)是一个屠夫,以杀猪宰羊为业。
我的父亲在幼年曾经入过他表叔的私塾,读过几天书,粗通文墨。在我们这里也算文化人了。
我的父亲为了显示他不同于一般的屠夫,就经常说一些文绉绉的古词、古话。我的父亲刻意的自我表现还是卓有成效的,因为村里的老老少少都尊敬我的父亲,说他是有文化的人。
从我记事起,就没有看见过我的父亲拿笔写字,只看见他持刀杀猪。在我们村,我父亲的地位还是比较高的,虽然不能和村里的掌管们相提并论,在普通民众中还是数一数二的。这从村邻和他路遇时打招呼,面上呈现出特有的微笑可以看得出。
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比其他民众高贵,所以就冒出痴想,要把我教育成一个能光宗耀祖的优秀儿子。他把村里口耳相传的种种规矩、种种美德一板一眼、一桩一样地教给我,就像他杀猪时的有条不紊。回忆起来,父亲教了我什么,我一样也没有记住。
父亲教我,与其说是教,还不如说是他在表达自己的愿望。他实现了的美好愿望,希望在儿子身上能够重现;他没有实现的美好愿望更希望儿子能够替他实现。
他心情好的时候,他的教育如和煦的春风;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他的教育就如凌厉的寒风。而我呢?始终是一快石头。无论什么风,从我身旁刮过,在我身上都不留下风的痕迹。
当然,我并不是石头。我是有思想的少年,内心的变化是很明显的。我要是不说,任何人都不会知道。
我的父亲心情好的时候,会给我和风细雨地讲美德,我就回忆曾经经历过的美好往事,或想象美好的事情在我身上发生,这样一想,我心里总是乐滋滋的。我的父亲看见我满面春风的样子,自以为我领悟了他的教诲,受益匪浅,他也就十分高兴起来。
我的父亲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对我先是“形而上”的痛骂,接着便是“形而下”的痛打。每当此时,我就想象自己变成后山的老妖,有一张血盆大嘴,将我这个可恶的父亲一口吞下,让他在我的肚子里受尽煎熬,直到他无法承受,向我再三告饶为止,保证往后不再骂我、打我,我才把他吐出来。
有时候,我也会把自己的眼光想象成凌厉的飞刀,只要我瞪一眼父亲的右手,飞刀就从我眼中飞出,将我父亲经常打我的右手伤掉。
也许我还要靠父亲养活的缘故,我从来没有想象将我的父亲杀死。
我的想象虽然强大,其实还是因为我弱小的缘故。父亲心情不好时,他教导我,我总是情绪紧张。无论心理上还是生理上都作好了准备,一旦他动手打我,我立刻迅速逃掉。
对于父亲而言,我是顽劣不化的石头。对于我自己而言,我认为我自己很聪明,也很灵活。
我经常假装信服父亲的教诲,并保证在以后的生活中奉行。父亲一高兴,他就给我猪头肉吃。其实,他说了什么我在当时都不知道。那时,我才八岁。
过了十岁,可能父亲意识到了什么,不再打我骂我。无论他心情好坏,一有时间他就耐着性子给我讲道理。
我的父亲虽然能够说那些文绉绉的古话,其实,他并不善于辩论,每次被我辩论败了以后,他就不许我吃肉,看着全家人吃那油滋滋的东西,口水就如泉一样在我嘴里喷涌,泛滥成灾。咽了一口,又生一口。我妹妹还边吃边朝我笑……
每当此时,我就痛恨自己的短视,只图辩论获胜的快乐,而忽视肉食的美好。并发誓以后再不和父亲争辩。
这样的誓到底发了多少次,我自己也记不清了,反正一直发到我离开故乡,去部落京都高级大学堂深造。
我在京都高级大学堂学的是文学专业。我的父亲虽然读过半年私塾,可他并不知道文学是什么东西。因为“文学”这个词在我们村里从来没有人用过。
怎么才能给我的父亲解释清楚呢?我想了好几个解释都怕我的父亲理解不了,或者产生误会,*后,我就对他解释说,文学就是“吟诗作对”。
我的父亲一听就明白了,而且对我学的专业非常满意。自此,他不仅希望我把文学学好,还希望我能够找一个和我一样能够吟诗作对的妻子,过上一唱一和的风雅生活。也许因为他没有能够很好地接受教育,我的父亲对文化人特别崇拜。他总认为“吟诗作对”的生活才是人间*美好的生活,才是人应该过的生活。
三、死了的祖母疼爱我
我的祖母只有我父亲这一个儿子,按我们这里的风俗,她应该和我们共同生活才好。事实上,她并没有这样做。她拒绝了我父亲的再三请求,坚持独自居住在我家前一排*的老房子里。
这对于我来说,倒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我仿佛有了两个家,想到这个家吃吃、住住,就到这个家吃吃、住住;想到那个家吃吃、住住,就到那个家吃吃、住住。这让我吃了更多的好东西,也让我体验到更多的自由。
我的祖母对我的疼爱远远胜过我的父亲、母亲。假如我和村里的其他孩子发生冲突,无论我是对还是错,只要我的父亲或母亲知道了,他们总会不问青红皂白地先揍我一顿再说,害得我经常因此委屈到生病。
我的祖母则不,我和别的孩子发生了冲突,她总认为是别的孩子欺负了我,所以,她帮我总是一副义不容辞、理直气壮的形容。
一次,我和村保安司令家的孩子一起玩耍,我们俩一起抛玻璃球玩,巧合的是我们俩的玻璃球几乎一模一样,其实,说是巧合也不算巧合,因为,货郎来了,我们一起买,而款式基本就一个,所以说我们俩的玻璃球几乎一样的机率是非常高的。
两个玻璃球抛出后,其中一个玻璃球神奇地消失了。
村保安司令的儿子找到了一个,另一个再也找不到了,这真是奇怪的现象。然而,我完全没有心思去探讨这奇怪现象背后的真谛,我只是一口咬定,村保安司令儿子找到的那个玻璃球就是我的玻璃球。
村保安司令的儿子哪里肯让?也一口咬定他找到的玻璃球就是他自己的。我一看说理已经无法奏效,脸一黑就冲上去抢。
村保安司令的儿子将这个引起争端的玻璃球死死地握在手心。我伸出双手,意欲将他握玻璃球的手掰开,无论如何也掰不开。我焦躁起来,就急不可耐地俯下身子,在他手面上咬了一口。
我的企图是:我一咬他的手面,他一定护疼,就会将紧握玻璃球的手松开,我就得到那个玻璃球了。结果并非如我想象,他紧握的手没有松开,紧闭的嘴却松开,嚎啕大哭起来。
他的母亲闻声而至,看见自己儿子手面上白森森的牙印,心疼不已,张牙舞爪要过来撕扯我。
我被吓坏了,战战兢兢起来。心里默念:“祖母!快来救救我吧,村保安司令的老婆要来打我了。”
也许世间真的有心灵感应这一神奇现象,当我默念完,我就发现村保安司令的老婆定格在那里,一动不动,两眼发直。我猜想她一定接收到了某种恐怖的信息。我带着这样的推断扭头一看,只见我的祖母双手平端一柄粪勺,如准备拼刺的步兵一样,面色凝重地一步一步走来。她步伐之轻盈,则又如一匹准备捕猎的恶狼。当她走过我,确定我已经在她的保护范围,她才阴阴地对村保安司令的老婆说:“你要敢动我孙子一根手指头,我就用这柄粪勺摐烂你的臭嘴。”
村保安司令老婆仰仗丈夫的威势,在村里一向比较嚣张的。此时,居然被我祖母的做派、气势镇了下去。她胡乱地四下张望张望,伸手拉过哭哭啼啼的儿子,说了一句:“谁跟死人一般见识?我们走。”
她走两三步回头张望张望,走两三步又回头张望张望,估计她是害怕我的祖母追上去用粪勺摐她。
我的祖母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几乎一动不动地依然保持着决战的姿态站在那里,直到他们娘俩远去。
我的祖母见他们已经远去,这才收了架势,腾出一只手来拉我,我怯怯地望着祖母,将两只手背到身后,不让我的祖母拉我。
我的祖母看我可怜兮兮的样子,开始疑惑,忽然,她好像想明白了,笑了起来,骂我道:“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东西,祖母我就是鬼也不会害你的啊。”边说边过来,拉了我的手就走。
我祖母的手依然温暖,不像传说中鬼的手那般冰冷彻骨。不过,我还是低低声问我的祖母:“祖母!刚才村保安司令老婆说你是死了的人,你真的死成鬼了吗?”问完,我就一直盯着祖母看,希望从她的脸上看出端倪。
我的祖母显得很平静,走了好几步,才回答我的问话:“祖母我没有死,只是村里宣布祖母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