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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惠芬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辽宁省作家协会副主席。
出版《孙惠芬文集》(中短篇小说、散文)七卷本,长篇小说《歇马山庄》《上塘书》《吉宽的马车》《秉德女人》《生死十日谈》《后上塘书》《寻找张展》七部。曾获“鲁迅文学奖”等多种文学奖项。2002年获中华文学基金会第三届冯牧文学奖“文学新人奖”。2015年入选中宣部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工程。
部分作品被介译到海外。她,出生于19世纪末辽南小镇一个优渥且开明的书香家庭,尚未出嫁的她在丹麦传教士儿子的感召下用绸缎刺绣世界地图,梦想着有朝一日去扬帆远航,却意外地被匪胡子掳走,原本一手难得的人生好牌,就此被突来的命运黑手彻底打烂,似乎仅剩下“遭遇”:遭遇与几个男人的情感纠葛,遭遇亲人的生离死别,遭遇贫困的淫威逼迫,遭遇憧憬的迷茫破灭……一桩桩撕裂身心的苦难犹如无边的黑暗,她却依靠本能向上的生命力,在黑暗的缝隙中倔强地活着并奋力寻找光亮,直到自己化作一抹星光。
无论置身哪个时代,在命运的翻云覆雨中,永远不知道明天与意外哪个先来,而活着就是一种信仰,在黑暗里向着光明,如同向死而生。
对存在方向的寻找,不独属于知识分子,它属于城市乡村所有人群,属于这个世界生活在任何一个角落的人,它是一种存在感,来自生命的原动力,如同一棵树向往天空,一条河向往大海。《秉德女人》,是对那些在黑暗中不停地寻找出口和存在方向的生命的致敬。
秉德女人虽有着现实生活中的原型,却是一个集合了许多女性命运遭际的又一个生命。她引领作者携带着心灵之光,完成了一次黑暗中超拔自我的写作。这个虽然深处命运的泥淖却始终不保持着挺拔风姿的女性,穿越了迷蒙的历史,将一个个生命一寸寸照亮。诚如奥斯卡·王尔德所说:“我们都生活在阴沟里,但仍有人在仰望星空。”活着,是一种姿态,更是一种信仰。
*章
秉德女人*次被曹宇环压在身子底下那会儿,秉德抱着孩子就站在自家草房屋外。屋子没有窗户,泥墙一直到顶,隔着泥墙,秉德疯狗一样发出愤怒的喘息。起初,屋子里的秉德女人癫狂得像只疯狗,因为她并不知道身上的男人是别的男人,秉德半个月二十天才回来一回,每回都是深更半夜,她总是在癫狂地抓他咬他发泄一通对他的怨恨之后,再无声无息地顺从。可这回,她疯狗一样的发泄不等进行一半,就听见门外传来另一只疯狗呼呼的喘息声,夹杂着孩子的哭声。秉德女人本能地向外挣脱,一撮硬撅撅的胡楂儿扎疼了她的腮帮,接着,一个铜声铜气的声音热咕隆咚地冲进她的耳膜:“不害怕,孩子秉德抱在外面呢。现在,你是我的!我的!你早就该是我的,青堆子湾曹大公子曹宇环的。”
愣怔片刻,秉德女人立即就软了,像散在地上的一摊稀粥,任对方怎么揉搓都没有反应。曹宇环焦急之下,一颠一颠地蹾着身子喊着粗话,恨不能把所有的器官都变成勺子,去舀这地上的稀粥。
击垮秉德女人的,不是眼看着把老婆让出去的她的混蛋男人秉德,也不是明目张胆霸占别人女人的混蛋曹宇环,而是“青堆子湾”四个字,那是她的娘家,她已经三年没回了!三年前,她是青堆子湾有名的大小姐!命运一步之差走了岔道,让她鬼使神差做了穷胡子秉德的女人。“青堆子湾”四个字,可以说剜了她的心抽了她的筋,以至于第二天早上,饥饿的孩子从炕沿爬到地上,去舔泥地上的唾沫,她都没能爬起来阻止。
胡子头儿曹宇环说得没错,王乃容大小姐和曹大公子曹宇环是有过姻缘的。曹宇环的爹是青堆子湾一代*有名的有钱人,有房有地有买卖,大号曹掌柜的,为了让其后代不仅有房有地,还要有学问,他早就瞄上了一早一晚在渔市街扇扇子的王先生。王先生的女儿刚刚生下两个月,曹掌柜就搬出青堆子湾有名的金铁嘴到家里送彩礼。说媒的和送彩礼的一起到达,怎么说都有些不讲礼数了,可一贯识书达理、文绉绉的王先生不但不生气,尖下巴反而乐得圆了底边儿,看着炕头襁褓里踢跶腿的女儿呵呵笑着说:“王乃容大小姐有福了。”
谁知,这个比王乃容大八岁的曹掌柜的儿子,是个小反上,恐吓他爹,要是逼他念书他就去死,坚决不上学堂。十四岁那年,还在安东街看中一个锡匠女儿,非要他爹把她娶回家里。曹掌柜拧不过儿子,让自己在青堆子湾一带大丢了脸面,同时也让王先生大丢了脸面,王先生发誓决不再和有钱无信的人家联姻,可倒好,几年之后,曹家从青堆子湾搬走,他王家大小姐出落成大姑娘,每天穿过渔市街到绸缎庄学刺绣,让秉德这个打家劫舍的二胡子撞了大运。他躲避追捕时,冲进绸缎庄后边的绣坊,慌忙中将正在埋头刺绣的王乃容一起裹到绣布里,被一股少女身上的香气蛊惑,还不待追捕的马蹄声走远,就把王乃容生生扶上大马拉回乡下,把她睡成了秉德女人。
秉德喝多了酒,在草林岗胡子窝咋咋呼呼讲自己如何有艳福,一个穷胡子如何娶了青堆子湾有名的大小姐,结果,消息不胫而走,传到当了胡子头儿的曹宇环耳朵里,有一天,曹宇环在山林里找到了秉德,非要他带他回家一趟。
秉德女人用了三天时间,才在一袋儿地瓜的支持下,一点点恢复了元气。她不知道地瓜是秉德抢回来的还是曹宇环拿来的,那天秉德把孩子撂下被曹宇环揪走时,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吃饱了地瓜,奶头上有了哄孩子的奶水,秉德女人眼睛里就有了水汪汪的泪水,在秋天透明的日光下,泪水和奶水就像钻石上的星星,闪闪烁烁。要是后边的日子里不发生别的事情,她此生也许就只是一个奶水和着泪水,在家里地里埋里埋汰侍弄日子的野女人了。可是老天有时像一个总想捉弄奶头的孩子,它捉弄了她。这个日子,男人秉德再一次回来了,他很少白天回来,他不管什么时候回来,都是风风火火粗手粗脚,身子里像装了头骡子,可这次,他轻手轻脚小心翼翼,轻轻从马背上取下一个奇怪的纸箱,又轻轻把它放到坑洼不平的草屋里。正等他撕开纸箱封条,他却一转身撕开了她的衣服,把她拖死狗似的拖到炕上。等他泄出牲畜一样粗野的力气和乌七八糟的谩骂,将一口唾沫恶狠狠地吐到地上后,那个被牛皮纸裹着的物体就静悄悄地,带着一种讥笑的表情横在她的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