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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方晨,山东金乡人。中国作协会员,山东省作协副主席。
著有长篇小说《老大》《公敌》《芬芳录》《老实街》,作品集《王树的大叫》《祭奠清水》《北京鸡叫》等,共计800余万字。
曾获《小说选刊》年度大奖、第十六届百花文学奖、《中国作家》优秀短篇小说奖等,先后入选全国*文学作品排行榜、中国小说学会全国短篇小说排行榜。
长篇小说《老实街》以城市拆迁这一现代化进程为大背景,紧抓住传统与现代转化的历史节点,意味隽永地讲述了北方一道老街的倾覆和消亡,寄寓了当代道德拆迁与重建的重大主题,是一套关于变化着的城与人的连环悼亡曲,也是新世纪都市书写的一部奇书。
老实街居民是一群凡夫俗子,但又有着各自的不同凡俗之处,每个人的故事彼此独立而又相互关联。在简洁传神、精准内敛的艺术描绘下,市井民众丰富复杂的生活形态与情感世界跃然纸上,涌动着巨大的能量,呈现着鲜明、深刻的本土文化烙印。雅致的语言、节制的抒情、玄妙的机锋,包含着作家对人世万物通透平和的大爱,连接着对人生、命运的大感悟。
王方晨的写作生涯中贯彻着焦灼而隐忍的雄心。十年一剑,腰横秋水,他始终确信自己会抵达一种雄奇阔大的境界。他只是在心中寻找那群人、那个地方、那个时代的经验与精神的交汇点。现在,他可能找到了,他的力量和锋刃于此尽展,这个地方就叫《老实街》。
——李敬泽(著名文学评论家)一条老街就是一个世界,几个人物就是一个时代。人世间的纷繁复杂,个人命运的未卜难料,在一条街巷里演义得风生水起,令人欲罢不能。这就是《老实街》的魅力。
——孟繁华(著名文学评论家)以呈现迷乱,寻找秩序之道;以追问现世,表达伤逝之心;以新幻城的想象,解构老实街的命定——这一切让王方晨在现实主义的精微质感之上,建构起独特的人学空间,并再度赋予先锋文学以新锐朝气。
——施战军(《人民文学》杂志社主编)一条自成一格的老街,一座真实、客观的北方大城,浓缩着中国伦理和文化的基因,王方晨力图写出这个道德小世界逐渐解体、碎裂的过程,并以此发现当代都市的情感密码,寄寓时代变迁下的精神乡愁。
——谢有顺(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导)“老实街”的名称是人对自己的期许,也是一种修辞和面对未来的希望。百态人生,无尽世相。器物、手艺和人性、道德互相纠缠,展示出生命之复杂和幽微。王方晨以独属“老实街”的语言和纹理,为我们创造了一个别开生面的城市空间。
——梁鸿(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写出有质地的生活
陈晓明王方晨对小说有一种本质性领悟,这并非说他是一个本质主义者,而是他的写作就是要握住实在的东西,握住有质地和有价值的东西。王方晨写小说多年,把手中的笔锋打磨得有棱有角,他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实力派作家。他的小说有那种朴实纯粹、硬实明亮,这是有目共睹的。近年来,他的几部作品《公敌》《老大》都获得多方好评。他的作品放在那里,已经不容人们不加重视。山东作家都是大手笔,登泰山而小天下,但王方晨的小说却也乐于往小里写,往平实里写,往人性、人心*弱的地方写,于弱处握住硬实,见出质地,这使王方晨自成一格。
《老实街》由他的系列短篇精心合集而成。他有备而来,有计划和雄心写出“老实街”的历史和内涵,故而这个系列一发不可收拾,终至于形成一部颇为连贯的长篇小说。在当今社会,“老实”显然是种正在消逝的品质。正如一些老街旧区要拆拆拆一样,随着一种历史的终结,一些人性、人品和生活风习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王方晨就是要写出今天时代和社会潜在之化变,他想留住历史中的一些东西。
首先在他讲述的老实街上,那里有一种生活,里面包含着传承、交往、友善或伤痛的记忆。《老实街》开篇就写一把大马士革剃刀的故事,实则是写一位老住户左门鼻和新搬来的住户陈玉伋之间的交往。故事叙述得自由而有磁性,好像内里粘住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往下渗,至那把剃刀出场,小说才转到内核上。尽管故事有意制造了疑惑和悬念,但我们已经可以感受到那种叫作人心、人性的特别之处。小说就是把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放在光线下,仔细辨别,让我们看清生活的实在究竟在何处,要去追究的并非什么真相,而是生活遗留下来的那些有质量的碎片。
有时候,那种生活不是一片剪影,就是一种记忆。小说第二章“化燕记”写孤僻的石头与不善言语的搓澡工,写得那么淡。搓澡工不过偶然见着石头想扒火车,然而过了一段时期,搓澡工出现在老实街上时,竟和小石头手拉着手。他们那么快乐,竟然像两个老朋友一样携手而去。生活中有这样的片刻就够了,老实街上有这样的情景就够了,小说能捕捉到这样的记忆就够了。
说到底,王方晨能抓住生活的质地,关键还在于能抓住人物的性格。不用说左门鼻、陈玉伋,就是那个一闪而过的搓澡工,也是颇有性格、跃然纸上的。当然,小说第三部分直接写到编竹匠的女儿鹅,显现出的人物性格就很用力了。这样的人物是一笔一画却似不经意勾勒出来的。还是姑娘的她不幸有了私生子,她倔强地要把孩子养大。她想男人、想和男人来往,而且她要青春年少的男人,她要有自己想过的生活。在禁忌和压抑中,她不想压抑自己去生活。街坊马大龙为此付出了生命。鹅的生活看似平静,也并不容易。她穿过生活的荒凉,用野花装点自己的贫瘠。她是勇敢的,有着对生命的诚实。“老实街”上有种种的老实,只有鹅的老实是为了自己生命存在的老实。后来狮子口街的高杰与她还有许多纠缠,但她却有着自己对生命自由的看法,这些看法出自一个带着私生子而历经生活磨砺的女人之口,显得尤其可贵。王方晨不再把这类女人写成被损害被蹂躏的对象,而是有着自己的生活的女人,我的生活我做主。敢于蔑视,敢于正视,敢于走过去——这就是老实街上的人们。
老街老巷之有魅力,值得回味和记忆,就是那些人,那些事。左门鼻、鹅、老花头、常主任、马大龙、张小三、马二奶奶、高杰、芈老先生、小邰、朱小葵……在塑造女性形象上,也可能是王方晨把笔力专注于鹅,着墨较多的其他女子倒是不多见。而那些事也都是平常琐事,因为这条街的背景和空间做旧做得成功,都有了一层色彩和亮光。看街上的事也并非都是好人善事,就像高杰说起他少年时期,坐在一个高处往下望,看到老街巷那些杂院里的一切,都有着诸多的污秽和伤害。只是王方晨尽可能隐去了生活的阴暗,他要让过去的正在消失的生活,留下一点美好的记忆,他要握住那种质地,并且和我们分享。
王方晨这部小说会让我想起奈保尔的《米格尔街》,那也是关于一些小人物和弱势群体的故事,也是对一种消逝生活的记忆。王方晨也能把他的故土济南某条被称为“老实街”上的寻常生活写得有滋有味,写出无边的伸展,赋予它们独有的质地,让老街上芸芸众生的精神也发出亮光。这样的文学是和生活在一起的,值得我们放在心上。
是以为序。
*章大马士革剃刀1我们这些老实街的孩子,如今都已风流云散。老实街地处旧军门巷和狮子口街之间。当年,若论起老西门城墙根下那些老街巷的声望,无有能与之相匹敌者。老实街居民,历代以老实为立家之本。老实街的巨大声望,当源于此。据济南市社科院某丁姓研究家考证,民国时期老济南府曾有乡谣如斯:“宽厚所里宽厚佬,老实街上老实人。”宽厚所是老济南的一家民办慈善机构。公元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降,丁研究家为保护城区百年老建筑殚精竭虑,丁宝桢故宅、高都司巷、七忠祠、八卦楼、九华楼,等等,仍旧照拆不误。老实街也在一夜之间,夷为平地。丁研究家一怒之下,疾书一封,投于市长,离职赴美,看外孙去了。至于这封长笺之内情,保密严妥,尚不为人所知。有传言当时即被市长撕毁,但我们这些老实街出来的人俱表示怀疑,因为我们坚信,此长笺措辞怆然,气贯长虹,俨然千古圣训,令人凛栗。如果有一天此长笺陈列于山东省博物馆第十一展区,我们毫不诧异。我们老实街居民不会错,就像丁研究家书写这封长笺时,我们每人都亲临了现场。非要我们说出为什么,我们也只能告诉你,那是因为我们都是老实街人。老实街居民向为济南*老实,绝非妄也。若无百年老街的这点道德自信,岂不白担了“济南*”的盛名?学老实,比老实,以老实为荣,是我们从呱呱坠地就开始的人生训练,而且穷尽一生也不会终止。不过,这也不是说我们人人都有一个师傅。我们无师自通,不但因为老实之风早已化入我们悠远的传统,是我们呼吸之气,渴饮之水,果腹之食粮。还因为,既生活在老实街,若不遵循这一不成文的礼法,断然在老实街待不下去,必将成为老实街的公敌,而这并非没有先例。可是,不论我们如何深刻理解老实街的崇高风尚,对刘家大院陈玉伋的遭遇仍旧感到极为迷惑。约在陈玉伋入住老实街前半年,莫家大院左门鼻老先生就见过他。当时老实街的几个孩子牵了陈玉伋的手,从狮子口街由西向东走进来,左门鼻还以为他是谁家亲戚,且初次来访,因为他脸现羞涩,一副怪不好意思往前走的模样。本来左门鼻要出来跟他见个礼,却听厨房里“咣啷”一声,知道他家老猫碰倒了香油瓶。扶了香油瓶回来,见那人在好心孩子们的簇拥下,已从他家门口走了过去。他低声嘟囔一句:“瞎瓜。”他家老猫叫“瓜”。他家开的是小百货店,说不准开了多少年。小百货店临街,有时候见他不在,来买东西的人就在窗外喊,“门鼻!”所以,老实街上听得*多的声音就是这个:“门鼻,门鼻!”不论谁喊,他都答应。陈玉伋开的却是理发铺。租了刘家大院两间房,靠街一间略作改造,就是门面。对人说:“不走了。”原来,他爷爷那辈儿就是剃头匠,且是那种担着剃头挑子游乡串户的。按捶拿剃,干推湿剪,走的完全是理发的老路数。陈玉伋给人整得利落无比,钱却一分不肯多要。问他为什么,他说,这是没用电的。没用电,可是用人了呀。人喝了水,吃了粮,租了房,一站就大半天,力气工夫岂是白来?显然,此人够老实。2在我们的记忆中,*当得起“济南*”的大老实,正是老实街三十五号莫家大院的左门鼻。笼罩在济南*大老实左老先生日久月深的威望之下,我们这些人,妇孺老少,驴蛋狗剩,都是他所呵护看管的孩子。这莫家大院的原主人是个大律师,我们一直说不清到底是左门鼻,还是左门鼻的爹当过大律师的马夫。老实街的许多人都有高高骑坐在大黑马上的童年记忆,耳边是一声和缓的叮咛:“呶,坐稳喽。”左门鼻真名叫什么,也似乎都不记得。外号怎么来的,更无从考证。虽然他更适合叫“左光头”“左和尚”之类,人们也没想过替他改一改。他是个光头,历来都是。留光头的一个好处,是可以随时自己给自己剃。左门鼻就给自己剃,所以他的头可以保持很光。陈玉伋入住刘家大院和理发铺开张,左门鼻都去帮过忙。小百货店有没有人,没关系,从没丢过东西。刘家大院和莫家大院相距不远,一街西一街东,站在小百货店门外随便喊一声,左门鼻就能听到。陈玉伋的理发店开张不久,名声就传播了出去。特别是那些中老年街坊,非常喜爱他的手艺。理得好不用说了,关键是——听那利飒飒发断之声,就是享受哩。再别说看那鹤舞白沙的做派。啧!*初来让陈玉伋理发的多是老实街的人,没出几日,旧军门巷、狮子口街,还有西门外剪子巷、筐市街,都有专门寻了来的。自然会有人向左门鼻问路,左门鼻热情指点:“您可问着了!前面不是?”下午有段时间,小百货店总显得特别清静。左门鼻拎把剪子,给他家门口的葡萄树修剪芜枝。不料,因地上起了青苔,脚下的小板凳一滑,他张皇中去抓树干,就把膀子给扭了。原以为冷敷一下,过了夜就好,起来一看,却肿得老高。朝阳街一个半瞎的老人,苍颜古貌,拄了一根棍儿,颤巍巍也走了来。这么老的人了,竟也爱美!左门鼻看他左右打望,忙从柜台后抽身出来,迎上去伸一只手将他扶了。“慢着,慢着。”嘴里一边说,提醒他留神脚下,一边将他送到陈玉伋店里去。他要陈玉伋给自己剃头,说自己头上像长草,长多少年了。左门鼻并不就走,是要等他剃完头,再把他送到街口。在陈玉伋手下,他那颗长了蓬蓬乱草的头,亮了!左门鼻头皮却一炸。送走老人,左门鼻就回家给自己剃头。一抬膀子,酸痛难忍,差点叫出声。老猫在他旁边,竟一下跳开。这老没良心的!放了剃刀,去到店里坐着,不一会儿就如坐针毡,转身再去拿剃刀。一抬膀子,还是疼。从店里往外望,不时看到理完发的人从陈玉伋理发铺里清爽爽走出来。不看倒还好,越看越觉得头上也像长了草。岂止是长草,是生了虱子,爬了疥壳,又落了满头鸟粪,长了根根芒刺。那叫一个难受,恨不得用手揪一层头皮下来。左门鼻烦躁不安到天黑。知道再睡不着的,就带了自用的那把剃刀,出门去找陈玉伋。街上黑乎乎的,也没碰到人。敲开陈玉伋店门,陈玉伋以为出了什么事,他说,大半夜的叨扰您,给剃个头。陈玉伋将信将疑,他已在座位上坐了,顺手拿出自己带来的剃刀,说:“试试这个。”夜深人静,左门鼻的耳朵从没像现在一样好使。每根头发齐头皮断掉的声音,低而清晰,“噌,噌,噌”,他都能听到。他也是*次觉得,剃头的声音会如此美妙,如此令人沉醉。挨头皮吹过一阵爽柔的小风儿似的,头就廓然剃妥,可他还在那里瞑目坐着。陈玉伋轻嗽一声,他不由一愣。他那魂魄,已荡然飘去了大明湖。凑着灯影,陈玉伋留神再看一眼那剃刀,点点头,似赞之意。闪念之间,左门鼻做出一个重大决定。他要把剃刀送给陈玉伋,也算是理发铺开业的一份贺礼,而且,他不准备再自己剃头了。毕竟年岁大了,老胳膊老腿儿的,怕万一弄不利索。老实街来了陈玉伋,他还要自己给自己剃头,像是说不过去。见陈玉伋迟疑,他就说:“我留着不糟蹋了嘛。”“哎呀。”陈玉伋颇难为情。“不成敬意,不成敬意。”3时间虽短,我们也看得出来,陈玉伋与左门鼻有许多相似之处。陈玉伋说他理发不用电,左门鼻也说过他小百货店是开在自己屋,不像人家还得向房管所交房租。莫大律师随国民党去了南方,临走前把院产白给了左门鼻或左门鼻的爹。我们都爱来左门鼻的小百货店买东西,比别家便宜。有时候不赚钱,他也卖。还有一个原因,莫家大院保存完好。当年公私合营,左门鼻或左门鼻的爹主动把正屋上交充公,自己仅留西厢房。那正屋他从没住过一天,空着也不住。你住又怎样呢?你是新主人了嘛。他偏不住。莫家大院一正两厢一倒座,到左门鼻或左门鼻的爹手上时什么样,几乎一直什么样。门口的拴马石、上马石都在,门楼上的雀替,墙上的墀头,都很好看。院里除了葡萄架,还有两棵大石榴树,棵棵都有两丈高。别的院子里乱搭乱建,犬牙交错,走路转个身都难,这个院子里却还余有空地。我们小时候也都爱来莫家大院玩,看左门鼻带着他的那只老猫,在那空地上莳花弄草。这样,莫家大院白天里基本上人来人往,人气颇高。左门鼻有过老婆,死了。一个闺女嫁出去,住在东郊炼化厂,工作忙,不大来。他本来可以再找个老婆的,可他不找,说是怕老婆在阴曹地府生气。哪有什么阴曹地府!老祖宗编着玩儿的话,他当真了。他就这么孤身一人慢慢度着日月,倒也不觉惨淡。他有小百货店。有花草。有老猫。有街坊。他要在莫家大院住到老死。任东厢房换了好几次人家。那正屋曾是历下区一家单位的办公室,后来单位搬进茂岭山下新建的区政府办公大楼,门口就只剩一块破牌子,风剥雨蚀。还有人说,他有一个秘密心思,其实是要等那大律师回来。他要把房产原封不动地再交还给大律师。时光流转,天翻地覆,那大律师尸骨也不知早抛在了哪里。他偏不管。等着。这就有些虚妄了不是?不过,也更让人觉得可敬。世界如此之大,几个能做到他这样?老老实实,等。等。特别是他在店里坐着,又没人来买东西,就走了神,忽然地一出惊,神情像极了看到远行人的归来。这一次仍旧是那样的一惊,但他看到的却只是陈玉伋。理发店虽忙,也总有空闲之时。陈玉伋不大出来,怕顾客来理发找不到自己,白耽搁人家工夫。左门鼻一看到陈玉伋,似乎发现陈玉伋的目光躲了一下。左门鼻当时就起了点疑心,身子往背后阴影里仰了仰,没去招呼他。果然,陈玉伋同样也没招呼他,就那样好像没看见他,匆匆走了过去。也许是真的没看见。陈玉伋什么时候回来的,左门鼻不知道,因为他也并不只在店里坐着。4接连两天,陈玉伋这样半低着头从左门鼻的小百货店门前走过,也都没跟左门鼻打招呼。左门鼻似乎有所觉察,猜他可能有什么事,不好跟自己说。再看到陈玉伋时,正巧店里没人买东西,就早早向街上探出身子,招呼道:“老陈,过来坐。”陈玉伋竟张口结舌起来,像不知说什么好,支吾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左门鼻觉得是自己难为他了。可是,到了半夜,左门鼻躺在床上,听那昏昏思睡的老猫抬头“喵”一声,就看见窗玻璃上闪现个模糊人影,忙去开了门,竟是陈玉伋。请陈玉伋进来,陈玉伋坐也没坐,就两手捧出一个木匣子,说道:“左先生,这剃刀,陈某不能收。”左门鼻有点急:“不就一把剃刀么,您这是嫌弃了。”陈玉伋连连摇头。“这如何说不到‘嫌弃’上。”陈玉伋言辞恳切,“我怕是辱没了它哩。本要找一个更好的匣子配它,也没能找到。这匣子是旧的,只有上面的牛皮是我去土产公司买来自己缝上的……”“我都不知使了多少年,哪里想得到还要用匣子来装它?”左门鼻忍不住打断他,“窗台上也丢,锅台上也丢。您忽然给它配一个这么精致的匣子,让我惭愧起来。这里面到底装的什么稀罕物?”“左先生说着了。”陈玉伋一边虔敬地打开木匣,一边说,“不光是稀罕,还是挺大个稀罕哩。陈某虽没见过世面,却也认得它。本产自外国,有一个外国名字,叫‘大马士革剃刀’。这剃刀有了多少年纪,我说不出来。你看它竟还像新的,吹发可断。钢好,乌兹钢。造这钢可是秘密。这刀也算是绝版的了。多少年来,我是只闻其名,未见其形。那天眼拙,没看出来。”左门鼻不知不觉已退到椅子边坐下,沉思着说:“我也知道这剃刀不错,也疑过它纹路古怪,从不必磨,只是没想到会像你说得这么好。想想,也不差。莫老爷当年名震济南府,是个走南闯北的人物,能有一两件罕物,不出奇。在这院子住了许多年,捡到的小玩意儿倒不少,从没上过心,不管石的木的,梳子烟壶,也都随捡随丢。正是明珠暗投,谁让我是个不识货的?”“所以我今特来将缘故说清,剃刀送回。”陈玉伋说,“这样的好东西陈某人断不可收。左先生的美意我已领。”说着,把匣子放到左门鼻手上。左门鼻也没推辞,就看陈玉伋脸上暗暗露出一丝轻松之意。陈玉伋走掉了,左门鼻一直坐着,并不起身送他。老猫爬到他脚边,他就俯身对老猫说:“瓜,不是老陈,我葫芦里闷着,哪能知道这底细?”只过了一天,同样是晚上,左门鼻也敲开了陈玉伋的房门。“老陈,你必得收下!”左门鼻重申,“这也是剃刀跟你有缘。”陈玉伋虽一再拒绝,也没拒绝掉。可是,在第二天的晚上,陈玉伋再次上门。“君子不掠人之美,左先生这明明是要我陈某人无功受禄!”陈玉伋眼神恳切之极,“左先生若以为我太犟了些,就许我犟这一次。”左门鼻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过了半天才慢慢开口:“你是犟了些。我若不收呢,你还能怎样?”就见陈玉伋不禁惶恐起来,声音也有了抖颤:“那也只有再还。”左门鼻微微颔首:“老陈是咱老实街的。”陈玉伋说:“多谅吧。”这回左门鼻把陈玉伋送出了院门。陈玉伋绕开上马石,走远,他才返身回到院子里,站在石榴树下,却又忘了进屋。次日,住东厢房的老王发现石榴树下落了一地石榴叶,树上一根半秃枝子向空挑着,揪的痕迹宛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