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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恨水(1895-1967),现代著名报人及作家。原名张心远,祖籍安徽潜山,生于江西。一生致力于通俗文学写作,成就卓著,创作了《金粉世家》《啼笑因缘》《纸醉金迷》《夜深沉》《巴山夜雨》等中长篇小说一百多部,深受广大读者的喜爱。他不仅是现代文学史上重要的多产作家,而且是畅销书作家,有“章回小说大师”“中国大仲马”“民国第一写手”等美誉。插图作者张明明,张恨水之女。1940年生于重庆,1964年毕业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后前往四川工作。1979年定居美国,任室内设计师。现已退休。
“张恨水名作插图珍藏版”丛书收入著名文学大师张恨水先生最为脍炙人口、最负盛名、深受读者喜爱、在图书市场长销不衰的的名作三部——《金粉世家》《啼笑因缘》《纸醉金迷》,由张恨水之女张明明女士绘制插图。生动传神,惟妙惟肖。图文并茂,相得益彰。全部精装,装帧考究,印制精美。适于随身阅读品鉴、亲友馈赠及家庭收藏。
《金粉世家》被誉为现代的《红楼梦》。写平民女子冷清秋与北洋军阀统治时期的国务总理金荣的儿子金燕西从恋爱、结婚到婚变,*后弃家出走的故事。以一个豪门弃妇的命运,写出了一个贵族之家的衰落,并联带起整个社会的起伏变迁。本次出版配有张恨水女儿张明明所绘插图二十三幅,图文并茂,可以辅助读者更好地理解作品,并获得双重美妙的艺术享受。
《啼笑因缘》主要描写旅居北平的江南大学生樊家树和天桥唱大鼓的姑娘沈凤喜之间的恋爱悲剧,同时又穿插了大家闺秀何丽娜对樊家树坚持不懈的追求,卖艺为生的关寿峰之女秀姑对樊家树的暗恋,军阀刘德柱仗势霸占民女以及豪侠仗义的关氏父女锄强扶弱等情节。该书情节曲折、人物性格鲜明、京味浓郁,出版后一时洛阳纸贵。本次出版配有张恨水女儿张明明所绘插图二十五幅。
《纸醉金迷》的故事发生在1945年国民政府陪都重庆。这里聚集着一批灯红酒绿、醉生梦死者。一切都围绕着金钱转,官员贪污、商人及银行家投机、女人做拆白党,一时成风。小说以小公务员魏端本与其艳冠群芳却又虚荣至极的夫人田佩芝由同居而分手为线索,以众多人物抢购黄金储蓄券发国难财为契机,展开了纷纭复杂的故事。待到抗日战争胜利,投机者的一切均成为泡影。作品将批判的锋芒直指抗战胜利前夕的国统区的丑陋、卑琐的世态炎凉。揭示了在特殊年代背景下,人性与金钱面前的迷失与挣扎。本次出版配有张恨水女儿张明明所绘插图二十幅。作者原序
嗟夫!人生宇宙间,岂非一玄妙不可捉摸之悲剧乎?吾有家人相与终日饮食团聚,至乐也。然而今日饮食团聚,明日而仍饮食团聚否?未可卜也。吾有吾身,今日品葱吟诗,微醺登榻,至逸也。然则今日如此,明日仍如此否?又未可知也。最亲近者莫如家人,最能自主者莫如吾身,而吾家吾身,吾终莫能躁其聚散生死之权。然而茫茫宇宙间,果何物尚能为吾有耶?吾自有知识以来,而读书,而就职业,而娶妻,而立家庭,劳矣!而劳之结果,仅仅能顾今日,且仅仅能顾今日之目前。可痛已!何以言之?请以事为证。吾闻某小说家,躁笔为文,不及半页之纸,伏案而卒,其死已速矣。又闻某逸老夫人作雀牌之戏,将成巨和,喜色溢于面,同座一中风出,为上家拦而和之,某夫人一忿而绝,其死又更速也。某小说家于其所写最后一页稿之先,安知其不终篇耶?某夫人于中风刚出,上家尚未拦和之一刹那,又安知其生命即毕于是耶?嗟夫!人生如此,岂非玄妙不可捉摸之一悲剧乎?此事吾早知之,吾乃不敢少想,少想则吾将片刻不得宁息,惟惴惴然惧死神之傍吾左右而已。何以忘之?作庄子达观而已矣。此古人所谓不作无益之事,曷遣有涯之生者也。
吾之作《金粉世家》也,初尝作此想,以为吾作小说,何如使人愿看吾书?继而更进一步思之,何如使人读吾之小说而有益?至今思之,此又何必?读者诸公,于其工作完毕,茶余酒后,或甚感无聊,或偶然兴至,略取一读,藉消磨其片刻之时光。而吾书所言,或又不至于陷读者于不义,是亦足矣。主义非吾所敢谈也,文章亦非吾所敢谈也,吾作小说,令人读之而不否认其为小说,便已毕其使命矣。今有人责吾浅陋,吾即乐认为浅陋,今有人责吾无聊,吾即乐认为无聊。盖小说为通俗文字,把笔为此,即不免浅陋与无聊;华国文章,深山名著,此别有人在,非吾所敢知也。明夫此,《金粉世家》之有无其事?《金粉世家》之是何命意?都可不问矣。有人曰:此颇似取径《红楼梦》,可曰新红楼梦。吾曰:唯唯。又有人曰:此颇似溶合近代无数朱门状况,而为之缩写一照。吾又曰:唯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孰能必其一律?听之而已,吾又何必辩哉?
此书凡八十万言,吾每日书五六百言,起端以至于终篇,约可六年。吾初作是书时,大女慰儿,方呀呀学语,继而能行矣,能无不能语矣,能上学矣,上学且二年矣,而吾书乃毕。此不但书中人应有其悲欢离合,吾作书毕,且不禁喟然曰:树犹如此也。然而吾书作尾声之时,吾幼女康儿方夭亡,悲未能自已,不觉随笔插入文中,自以为足纪念吾儿也。乃不及二十日,而长女慰儿,亦随其妹于地下。吾作尾声之时,自觉悲痛,不料作序文之时,又更悲痛也。今慰儿亦夭亡十余日矣,料此书出版,儿墓草深当尺许也。当吾日日写《金粉世家》,慰儿至案前索果饵钱时,常窃视曰:“勿扰父,父方作《金粉世家》也。”今吾作序,同此明窗,同此书案,掉首而顾,吾儿何在?嗟夫!人生事之不可捉摸,大抵如是也。忆吾十六七岁时,读名人书,深慕徐霞客之为人,誓游名山大川。至二十五六岁时,酷好词章,便又欲读书种菜,但得富如袁枚之筑园小仓,或贫如陶潜之门种五柳。至三十岁以来,则饱受社会人士之教训,但愿一杖一盂,作一游方和尚而已。顾有时儿女情重,辄又忘之。今吾儿死,吾深感人生不过如是,富贵何为?名利何为?作和尚之念,又滋深也。此以吾思想而作小说,所以然,《金粉世家》之如此开篇,如此终场者矣。
夫此书亦覆瓿之物而已,然若干年月,或尚有存者,于其时读者取而读之,索吾于深林古庙间乎?索吾于名山大川间乎?仍索吾于明窗净几间乎?甚至索吾于荒烟蔓草间乎?人生无常,吾何能知也?书犹如是,序文犹如是,人之将来,不可测矣。此一点感慨,扩而充之,《金粉世家》之起迄,易于下笔者也。语曰:“读者书,不知其人可乎?”小说虽小道,例不外此也。求读者知吾,即求读者之知《金粉世家》耳。此又吾为《金粉世家》序,只述吾之片段感想者矣。凡百君子,匡而进之,吾固乐于拜而受之。或言于小说以外,则不敢知也。书至此,烈日当空,槐荫满地,永巷中卖蒸糕者方吆唤而过,正吾儿昔日于书案前索果饵钱下学时也。同此午日,同此槐荫,同此书案,同此卖蒸糕者吆唤声,而为日无多,吾儿永不现其声音笑貌矣。嗟夫!人生宇宙间,岂非一玄妙不可捉摸之悲剧乎?
1932年6月18日张恨水序于北平
Ⅰ《金粉世家》书摘
第三十六回山馆留宾归途行不得月窗寻梦旅舍夜如何
他们坐着轿子上山,约摸有半里之遥,到了一个山坡前。坡的三面,绿树丛生,枝叶交加,遮得如绿墙一般,一点也不漏缝。靠山径的这面,有两三尺来宽没有树木,山径就由这里直钻进去。到了里面,轿子便歇在一片草地上。这山坡是坐西北,斜向东南,正傍着一个小山峰。燕西分付轿子就在这里等,扶着清秋上了几层石阶,穿过一道小柏枝短篱,一拐向东,有一片小花圃。如凤尾草、鸡冠花、红桂、紫薇之类,都开得很好。花圃下临悬崖,围着很高的栏干。有一座青松架,还有一个小茅亭。正面是一个洋月台门,两扇绿油油的铁纱门,向外关着。月台是半边八字亭子,一列四根石柱,上面牵着密密层层的爬山虎绿藤。月台门下,有一副石桌凳,桌上摆着几盆早菊、秋海棠之类,非常雅致。花圃向下一望,近是山冈,远是一片平原。平原中烟雾沉沉里有几个高楼和高塔的影子,那就是北京城了。清秋一见大喜,连说好地方。燕西道:“自然是好地方,当年我们在这里盖房子的时候,就费了一番心血,去找地点。既然找得,当然地点不坏了。”正说着话,一只小哈巴狗,由树脚下钻了出来,一枝箭似的带喊带跑,窜了过来。清秋两只手一扬,哎唷了一声,连忙藏在燕西身后。燕西顿着脚,正要喝着那狗,上面的绿纱门就开了,出来一个短装人,把狗喝住。燕西笑道:“一说起男女问题来,你总不承认女子是个弱者。不说别的,你仅仅遇到一只小哈巴狗儿,还要我做保护者,何况其它呢?”他俩正在说笑话,那个短衣人已经走上前来,给燕西请了一个安,笑道:“呵!是七爷来了。你好?”燕西一看,是从前看园子的小李,因点了点头道:“你倒接了下手,还在这里干吗?”小李道:“你是不管闲事,一点不知道。这儿麻先生说,没有熟人不成,给咱们总理去信,要借两个人用用,总理就着我和老王来了。老王干了半年下山去了,现在就剩我一个人。”他说这话时,眼睛可就瞟着清秋。见她和燕西并肩而立,满脸的笑容,料定了这是少奶奶。便对燕西笑道:“你大喜的日子,我一点也不知道。”说着,走上前一步,又给清秋请了一个安。清秋也只好点了点头,明知道他是误会了,又不好否认。而且他虽误会,也不过是一部分误会,不是全部误会,似乎也不必否认。小李道:“麻先生和太太都在这儿,我给你去回一声儿。”燕西道:“你不要多说话,你就说,我们来逛山,顺道来看房子的。”小李答应去了,燕西便和清秋在茅亭里坐着。不多一会的工夫,那位美国人麻克兰和他的太太,一块出来,一直迎上这边的茅亭。燕西走上前,两个人笑着握了手。麻克兰操着很熟的京调道:“欢迎欢迎。”于是彼此介绍麻太太、清秋大家见面。麻氏夫妇在前引导,将他们俩引到屋子里去。清秋一进门,见迎面一层台阶上,是半中半西三面环抱的屋子,墙上都爬满了藤箩。那台阶两边的石壁,长满了青苔,绿茸茸的,直有半寸来厚。清秋轻轻地说道:“别说林泉之乐了,就是这种藤箩青苔都也显得干净清幽,这种地方我实在是爱它。”燕西点首微笑。走上台阶,这里是个小院子,三方都有走廊环抱着,沿着栏干下石头缝里,栽些虎耳草,大叶秋海棠,也幽媚动人。到了这里,不是直上了,却由走廊之旁,开个海棠叶石门。门里斜着有一道石廊,由这石廊转去,另是一个院子。靠院子北,有一座小楼房,麻氏夫妇,便请他们在楼下客厅里坐。
清秋一进门,倒出于意料以外,里面一样舶来品也没有,全是紫檀木器、中国的古董字画。麻克兰虽是常到燕西家里去,但是他只和金铨有交情。他怎样一个大家庭,家庭里有些什么人,当然无从知晓。就是燕西兄弟,他也不过偶然会过一二面,谁是老大,谁是老二,他也分不清楚。他因为小李报告,说是金总理的少爷和少奶奶来了,他就认为是世交朋友,出来欢迎。一来这屋子是金家的,人家还是主人,当然更对他客气。二来外国人是尊重女权的,对女子不得薄待。若是美丽一点的女子,无论老少,更要殷勤些。麻克兰和他夫人一商量,就对燕西说,要请他在山上吃便饭,以表示欢迎。那麻太太虽是中国话不大流利,但是慢慢地说,也还可以。和清秋一谈,见她是个受了教育的好少女,也很欢喜,非留她吃饭不可。燕西本就觉得人家盛情难却,可是怕清秋不同意。现在偷眼看清秋的样子,被麻太太纠缠着,也象不好言辞。因就笑着说道:“那是很愿意的,可是怕时间耽误多了,赶不进城。”麻克兰笑道:“不要紧的,我这儿有好几副床铺,是让逛山的朋友来住的。金先生赶不进城,就在山上住了,我们明天一路下山。若是嫌不好,山下还有旅馆,可以住下。”燕西笑道:“不必不必!麻先生若留我们吃饭,就早一点,我也用不着客气了。”麻克兰点头笑道:“那倒可以,我就分付他们去办。”清秋听到麻克兰那样说,心里就是一阵乱跳,脸上也不由得微微地起了一层红晕。不住地偷看燕西的脸色,看他说些什么。后来见燕西不肯答应,也觉他是个解人。心里想着,最好是不吃饭。因为麻克兰说了,分付厨子就办,那倒也罢了。但山上办东西,无论预备得怎样齐备,究竟不及城里那样便当。麻克兰又是加倍客气,按着中国人的习惯,先叫他们预备茶。原来他们除了早茶吃点心而外,平常是不大喝茶的,厨房里简直也不预备开水。这会子临时叫进茶,又要预备饼干点心,又要预备开水,这已经耽搁了半点钟。麻克兰为让来宾赏观风景起见,将他们请到平台上来坐。石凳上铺了毡毯,然后坐下,茶壶点心,却由听差一齐搬到石桌上来。这里近观远瞰,是人前环翠,脚下生云,这个日子,又是天高气清,真是驰目骋怀。这位麻克兰先生,在中国多年,现时还在大学院里当一个教务长,他和中国少年男女,是接近的日子极多,稍微时髦一点少年人的脾气,他完全知道。所以这一和清秋、燕西说话,谈得很入港。每每说一句似懂不懂的中国话,就会引得人发笑。谈话的时间是最容易混过去的,不知不觉,又过去了一个多钟头。那个时候,太阳偏到西边,山顶上这半边山光全是阴暗的。沿山一带,那些苍松翠柏,发出一种幽暗之色,另有一种景象。山下一带平原,阳光斜照着地下的尘土,向上蒸腾,平地一层却是雾气腾腾的。燕西看见,对清秋道:“这斜阳暮景,实在要到这种高山向平原望去,才看得出来。我觉得这种景致,多看几回,也可以让人胸襟开阔。”清秋轻轻说着笑道:“这是心理作用吧?这时候你看到了山野风景,你就觉得山野风景好。若到了城里酒绿灯红的场中,又觉得那里快乐逍遥,把这里清凉景况忘记了。”那麻克兰先生倒也略懂她所说的几句话,微笑道:“风景的确是和人的心境互相感应的。我在这山上,每在夜里,那月亮下面,照着山的影子,很是仿佛,四围都是风吹着树声,好象另外是个世界。我的心里,不能不另有一种印象。金先生你不能不在山上看一看月色?”他说话的时候,声音极是迟慢,说一句,半晌才接上一句,一面说,一面手上带比着势子,好象说得极是沉着。燕西笑道:“果然如此,倒是非在山上赏鉴一回不可,哪一天月亮好的时候,我一定来试试看。”麻克兰道:“刚过去中秋两天,今夜的月亮,就好。何不今天就在这里住下?”清秋逼得不能不说了,红着脸笑道:“我们明天一早就要上课呢,回去就来不及了。”燕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