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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润和,1948年生于四川平昌,当过农民、教师、干部,曾在平昌县委宣传部做新闻报道工作,兼《四川日报》通讯员。长期在基层工作和生活,在积累大量生活原始素材的基础上创作了这部小说。
《三十晚上大月亮》是一部带有深厚四川方言色彩的长篇小说,描写了20世纪六七十年代大巴山南麓的平昌县一个山村多位农民的平凡生活,主要情节是农妇天珍在其当生产队长的丈夫“疤老二”死于一场无名大火之后成了寡妇,与同村鳏夫牛娃子在年龄、形象上相差很大,却演绎出一场不可思议的爱情故事。作品塑造了牛娃子、天珍、疤老二等许多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描绘出小山村原始的、俚俗的却深入人心的社会生活画面。
大巴山穷乡僻壤的猫儿垭,两个“空巢”老人。一个标志的农妇,当队长的“疤老二”死于一场无名大火,她成了寡妇。一个外号“黑牛屎”的老农,老婆曾被“疤老二”强暴,患抑郁症自杀,他成了鳏夫。寡妇鳏夫年龄、形象悬殊,却演绎出一场不可思议的爱情故事。是复仇还是真爱?抑或复仇与爱情并存?
引子
素娟——牧童的娘——八十岁那年生病住院的时候,我去看她,她摆(说)起我哥牛娃子的事。
素娟说:“你哥牛娃子还有个相好的。”
我先是吃了一惊,然后打了个抿笑:“不可能!"
素娟说:“我未必还乱说?你嫂子菊英去世的时候,留下一件崭新的红线毛衣,对排扣钮子的。那是她新娃子参加工作头一年给她买的,她平时都舍不得拿出来穿,赶场上街走人户才拿出来穿一下。我娘——你向叔母——在菊英走了好多年以后偶然发现,她生前穿的那件红毛衣咋穿在那个婆娘的身上?她才翻箱倒柜地找,旮旮角角找遍了,都没有找到。她当初还以为是孙女桂儿收拣起了。我娘说,那肯定是你哥牛娃子悄悄塞给菊英的。不是牛娃子,还有哪个呢?"
我离开猫儿垭好多年了,不大关心那里的人和事。在那里十来年的生活,虽然也不乏快乐,但一段苦多乐少的再婚耗去了我的大好年华,至今孑然一身。往事不堪回首,就好比一根割断的肠子,将猫儿垭丢开罢了,只是偶尔给我哥的儿女打个电话,问一问我哥的安康。
要是其他人说我哥有个相好的,打死我也不会相信。
我哥牛娃子是牧童的娘的兄弟。虽然不是亲兄弟,但牛娃子十岁多点就给牧童的外爷外婆当了抱儿子,两姊妹的感情历来很深。牧童说,舅舅家里年年杀了年猪,不用外爷外婆支派,舅舅都要到猫儿垭庙垭傍岩,把他几姊妹背过去喝“刨汤”打牙祭。舅舅叫牧童:“狗儿,来舅舅背。”这亲切的昵呼,让牧童几十年后一想起舅舅,鼻子就发酸,热泪盈眶。狗儿一般是父母或爷爷奶奶对子孙的昵称。舅舅把他当儿子在爱。牧童家弟兄姊妹五个,人多劳力弱,修房造屋、耕自留地、砍柴背柴、买猪卖猪等繁重活路,甚至政府派给牧童家的背公粮统购的任务,都全靠舅舅帮忙。有时舅舅一早到牧童家帮忙,敲门时天还没有亮。牧童听见娘说:“哎呀,兄儿(弟弟),你这么早!"
我哥和我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体型。我从小就“浪巴”,就是干瘦。大家都说我像我娘,我娘秀气,精灵,人不高,眼堂深,一双圆眼睛水灵灵的,嘴角有一对好看的浅酒窝。我爹墩笃,憨厚。我哥像我爹,长得很“跩实”,就是壮实。
我们的爹叫王涌泉。爹娘是解放前从川东北渠县永兴场逃难讨口,或者说是私奔也行,到四川北道保宁府巴州县从化乡三甲猫儿垭落脚,住到五佛洞的。
上苍把我们两弟兄胡乱扔在大巴山南麓崇山峻岭中的一个山洞里。
我们两弟兄都是在五佛洞生的。我读中学时曾化名“山顶洞人”在县报上发表习作。
娘生我哥的那天晚上,梦见一条大水牛跑进了五佛洞。半夜时娘生了我哥,我爹刚刚把哥的脐带一剪,我们家的水牛就叫了,真的就下了头水牯牛,爹就给我哥取小名叫牛娃子。
我爹第二天去找沈家沟沈八字给我哥“排官”,即新生儿排八字。
我爹把牛娃子的生辰一报,沈八字不停地眨动他那有眼无珠的眼皮,不停地伸屈他左手的五个指头,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算了半天,突然正色大声骂道:“你个狗日的王讨口子,敢欺负我一个瞎子!"
我爹连连叫屈,说:“沈先生你冤枉人,我咋敢欺负你老人家?"瞎八字唱道:“头上两只角,鼻子上一根索,长的四只脚,不是你爷爷就是你婆婆!这是张牛八字。”他一把揪住我爹的手,“拿钱!"
我爹赶紧解释,昨晚儿子和牛是同一时辰生的。
沈八字松开手,又掐指算了半天才说:你儿子出生时是半夜,时辰难断。你在家,他该算亥时,就是九月三十。你不在家,他背父而生就算第二天的子时十月初一。他是九月三十亥时生人。
过一阵,沈八字说:这娃娃命带两个爹娘,*好找个保爹,或者抱出去给人家当抱儿子。有智吃智,无智吃力。这娃儿一辈子要吃苦力,说个不怕得罪你的话,他是生就的长年命。但他命带三重财,有福报,一辈子不愁吃穿。
后来,牛娃子就过继给止戈先生,成了止戈先生的儿子。
牛娃子算不上五大三粗,但也算是一副大骨架,一身横肉壮如牛,一双大脚板,两扇大耳朵,娘说他脚大江山稳,耳大有福气。光脑壳,大方脸,一双牛眼睛,一脸土痣子,黑得枪都打不透,一年四季都是一双光脚板。天凉了是人都拢鞋塞袜,他还是一双赤脚。一个热天,很少穿上衣,一副光巴子,露出密集的胸毛;那毛一直连到小肚子都是青幽幽的,有人说他是条青龙。他三天不说九句话,只晓得闷起脑壳做活路。来了客人他也不打招呼,盯你一眼算是打招呼,你主动招呼他,他在喉咙里嗯一声算是答应。菊英嫂不无怪罪地对人家解释,说他像个哑巴,整死不开腔,莫跟他计较。
他家对门副队长吼天狮的婆娘杜嫂,挖苦他就是一条不会说话的牛。
止戈先生说牛娃子有五得:吃得,拿起斗碗舀饭;饿得,一天不吃饭他也不喊饿;累得,抬不动的他抬得起,挑不动的他挑得起,做起活路来从来没有歇过气;受得,你对着他的耳朵骂,骂得你口里的白泡子飞涨,他甩都不甩你,就当没有听见,当你是母猪疯发了;睡得,他倒下去就睡着,鼾声像牛叫,吭呀吭的,雷都打不醒。
他娘——牧童的外婆——向叔母曾对我说:你莫看起我牛娃子闷起那个样子,其实是知轻知重,只是不爱开腔而已。你哥是瞎子吃汤丸,心中有数得很,乌龟儿的肉在肚子里。
牛娃子不识字。“一”字认成扁担,到老了都认不得票子,一辈子用不来钱,上街不敢进厕所,因分不清男、女二字。晚年他儿子给他买了个手机,他只会按开关接听、关机,打不来电括,1、2、3、4、5都认不了,不晓得咋按键拨号。
止戈先生抱他当儿子的时候他才十一二岁,送他到垭豁里刘显才先生的私塾发蒙。只读了几天书,他就逃学爬桐子树,先生把他手板心都打肿了,他还是念的望天书。
显才先生对止戈说:孺子不可教也!他笨如牛,牛教三遍还晓得转身调头,他是一根杠子走出头,也不晓得调头。说他是生就的模子造就的船,是个扁桶就箍不圆,只有打牛扒骨(牛屁股)!就为显才先生这句话,显才先生告老(去世)的时候,他躲进五佛洞,不愿意出来给显才先生抬丧(抬棺)。
他爹止戈先生叫我菊英嫂去五佛洞把他找回来,叫他站在神龛子下面,指着神龛子上面“天地君亲师”几个字,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念了一遍,然后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去给你先生显才抬丧!
牛娃子二话不说便皈依皈依去抬丧。
据说幸好有牛娃子抬丧,显才先生上坡那天下大雨。墓地在乌龟碑后面老坟园。棺材抬至中途上一陡坡,叫作牛卡石,遇滑,牛娃子见势不好,钻进棺材下面,一下子趴在地上,让棺材压在自己身上,棺材才没有落地。待众人吼喝一声抬起棺材时,牛娃子才从地上爬起来,当时就吐了几口鲜血。他爹叫他喝了一碗童子尿便万事大吉。
猫儿垭人说,棺材在发丧的路上落地是凶兆,不吉利,后辈人不衰即败。
由此,牛娃子以身救险的名声享誉四方。凡家有白事的都要请他去帮忙抬丧才放心。
既然是牧童的娘说我这样一个闷牛娃子哥哥还有个相好的,我当然只好勉强相信,但不好问他那个相好的究竟是哪一个,她不愿意露半句口风,我也只好隐在心里琢磨。
那个时候,猫儿垭和他年纪不差上下的寡妇只有两个:一个是外号“好东西”的天珍,被天火烧死了的队长疤老二的老婆;一个是叫“沈岔口”的沈有福,中年丧夫。我敢肯定,除此以外,牛娃子永远不可能当第三者,不会去偷人,占有夫之妇的便宜。
我也断定,猫儿垭有男人的女人没有一个人把他看得起。
*值得怀疑的就只有那两个寡妇。猫儿垭人说,寡妇不出门,门后必定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