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羊的门》李佩甫的书评文摘
日期:2022-07-25 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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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作家李佩甫以历史与现实的交汇为基本结构框架,塑造了呼家堡“四十年不倒”的当家人呼天成的形象。他无疑是中原大地上的智者和行动家。他在村中君临天下、舍我其谁的优越感,是基于他对“土地”与“人民”原初而真切的认识,基于他对父老乡亲有计划的“修理”;他成功地把村人控制在股掌之间的胆识,与他以远大的眼光经营“人场”紧密相连;他用四十年的时间,营建了一个从乡到县、从省城到首都的巨大的关系网,这确保了他呼风唤雨、左右逢源的神力和“只有成功没有失败”的辉煌。而作者通过县长呼国庆在当今仕途官场上的沉浮、挣扎,更是把现实的温情与残酷、合作与较量、本真与异化、情感与利益等等,汁液淋漓地呈奉在读者面前。作品通过人物在官场、情场上没有硝烟的搏杀,以现实主义的冷峻,洞透了这块古老大地的精神内核,具有极强的现实冲击力。它的深刻的批判力度,足令世人震惊。

【编辑推荐】

作家李佩甫以历史与现实的交汇为基本结构框架,塑造了呼家堡“四十年不倒”的当家人呼天成的形象。他无疑是中原大地上的智者和行动家。他在村中君临天下、舍我其谁的优越感,是基于他对“土地”与“人民”原初而真切的认识,基于他对父老乡亲有计划的“修理”;他成功地把村人控制在股掌之间的胆识,与他以远大的眼光经营“人场”紧密相连;他用四十年的时间,营建了一个从乡到县、从省城到首都的巨大的关系网,这确保了他呼风唤雨、左右逢源的神力和“只有成功没有失败”的辉煌。而作者通过县长呼国庆在当今仕途官场上的沉浮、挣扎,更是把现实的温情与残酷、合作与较量、本真与异化、情感与利益等等,汁液淋漓地呈奉在读者面前。作品通过人物在官场、情场上没有硝烟的搏杀,以现实主义的冷峻,洞透了这块古老大地的精神内核,具有极强的现实冲击力。它的深刻的批判力度,足令世人震惊。

【名人的书评】

《羊的门》初版就是在我社,1999年夏。

蒙尘十余载,2015年11月,精装典藏本悄然上市。

几乎是完全依靠口碑,一年半以来,连印5次,常销不衰。

为照应更广大的读者群,本次推出先生独家授权的平装插图本。

今天,给读者提供1999年初版时的专家精评——

初版《羊的门》封底、书腰处的精评

(括号中标注的身份是各专家1999年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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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底的简评:

谢冕(北京大学教授):平原深处的人生百图。在现实与虚构的交汇处,有一道深深的记忆的刻痕。小说成功地通过戏剧性的情节显扬了批判的激情。

杨匡汉(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它是中原人文大地上光彩的人性果实,是一部大气盘旋的奇书。呼伯这样一半是人一半是神的艺术典型,当可列入中国当代文学形象的碑林。

王富仁(北京师范大学教授):中国当代作家都在摸索中国的文化,《羊的门》摸索的是中国文化的根部,是中国人内在的灵魂,是那些埋在土里不容易被人看到的东西。

白烨(著名文学评论家):《羊的门》让人大喜过望。它深刻而生动地揭示了由人际关系大网构成的中国社会独有的文化和特有的国情,从而使它成为读解中国社会的重要作品。

许明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社会是一部大书,我要读懂它,我的智商显得不够,人性太复杂。《羊的门》对历史与现实的刻画,比一些同类作品要深刻,深刻得多。

陶东风(首都师范大学教授):这部小说在当代中国政治文化与传统权术文化的视野融合方面,做出了自己独特的探索,展示了社会问题小说的另一种写作可能性。

孟繁华(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副研究员):这是一部忧愤深广的作品,它在艺术上的圆熟和行文的老辣,表明它是九十年代长篇小说创作的一部杰作。

李洁非(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副研究员):这是一部改变了五十年来中国乡农文学面貌的作品,一部前所未有地演绎和再现了特定时代风貌和特质的作品,一部对于当代中国史有着社会百科全书意义的作品。呼天成,一个以其丰富性和典型性将载入文学史册的人物。

书腰正面的简评:

从李佩甫手中出现这样的大作,并不令人吃惊。

曾振南(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

我关注李佩甫十几年了。他是和陈忠实、张炜一个“重量级的人物”。

白烨(著名文学评论家)

即便没有《羊的门》,李佩甫也是当今文坛一员大将,更何况《羊的门》相当出色。

王富仁(北京师范大学教授)

《羊的门》是我今年到目前为止看到的*好的长篇。

孟繁华(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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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腰背面的简介:

呼风唤雨的“东方教父”传

黑白两道的真实的解剖报告

冷峻犀利的“人民批判书”

呼风唤雨翻云覆雨

官场风雨情场云雨

尽收眼底

书腰脊部文字:

水可载舟羊难破门

【羊的门的书摘】

全文发布附在书里的两篇专家长评——

一部不可替代的作品

——重读《羊的门》

白烨(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会长)

不知不觉间,李佩甫的《羊的门》首版已经十六年了。

流沙般的时间,无情的岁月,使一些作品渐渐地悄无声息,也使一些作品慢慢地显豁出来。李佩甫的《羊的门》,无疑属于后一种。

十六年后,重读《羊的门》,依然让人感觉内涵丰韵,笔锋锐利。十几年以来,涉及乡土现实、乡土政治的作品纷至沓来,林林总总,但无论是从内蕴营造的浑厚上看,还是从艺术手法的老到上比,还鲜有作品能与李佩甫的《羊的门》相提并论。

在《羊的门》1999年版的封底上,印有我一小段荐语:“李佩甫的《羊的门》,很让人大喜过望。它深刻而生动地揭示了由人际关系的大网织构成的中国社会特有的文化和特有的国情,从而使它成为读解中国社会的重要作品。”重读《羊的门》,这样的一个总体感觉再次得到了确证与确认,并在乡土政治的明揭与暗喻上,又有不少新的感知与感悟。

地处中国腹地的中原,不只在地理位置上以其中枢性连接东西,贯通南北,而且在文化领域里以其传统的根性茹古涵今,辐射九州。就中国乡土社会和农耕文明的形成与发展来看,由上古到唐宋形成的中原文化,一直就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典型代表。

但这份丰厚而绵长的传统文化,随着历史的不断演进,吸纳了越来越混杂的内涵,表现出越来越复杂的状态,这使它带有了更加纷繁的基因,并具有向着不同方向倾斜的可能。李佩甫的《羊的门》,便是从乡土政治的特殊视角,以呼家堡为样本,来探悉当代中国农村的政治运作及其背后的文化密码。从表象上看,作品是以对当下官场生态现实的揭示,来探察传统文化的积淀与浸润;从深层上看,则是揭示传统文化对乡土生活的深刻而复杂的影响,以及无形中对置身其中的人们的塑形与钳制。显而易见,《羊的门》对于乡土政治这个主要的描写对象,是明揭与暗喻兼备,反思与批判并举的。

从《羊的门》两个主要人物的活动场景来看,呼国庆处于官场前台,呼天成隐于官场幕后;从他们的活动方式来看,呼国庆明火执仗,呼天成韬晦运筹,这一前一后两个人,一明一暗双重线,在相互映衬和遥相呼应中,多层面又活生生地揭现了呼家堡“人场”关系的无所不能,以及当代关系文化的高深莫测。

但从根本上说,《羊的门》只有一个主场,那就是“呼家堡”,只有一个主角,那就是呼天成。而且,经由呼家堡这个主场,呼天成这个主角,作品揭示了一个乡土社会的全部隐秘,展现了有关乡土政治的所有想象。美与丑、善与恶,“神”与人,人与“畜”,在呼家堡这块土地上,在呼天成这个人物身上,都声息凝聚,自成一体,浑然“天成”,让你难以一眼洞穿,更难以一言蔽之。

不是么?!在呼家堡这块“绵羊地”,充满着“败处求生”、“小处存活”的生存本能与生活技能,呼家堡人这种超常的隐忍与天然的顺从,既令他们总能苟且偷生、安渡险境,又使呼家堡人成为呼天成营造权力场的上好土壤与绝佳舞台。面对呼天成把人当成“羊”来放牧的作为,呼家堡人从忧心、疑心,很快就过渡到忠心和诚心,甘愿成为呼天成鞭子下的温顺“绵羊”,供他差遣,任他蹂躏,并以之为荣,以此为幸。作品的最后,当人们得知发了高烧的呼天成想听狗叫时,在徐三妮跪下学狗叫之后,“全村的男女老少也跟着徐三妮学起了狗叫”,使得黑暗之中的呼家堡,“传出了一片震耳欲聋的狗叫声”。可以说,就揭示集体无意识的奴性而言,没有比这种为了主人高兴甘愿群体学狗的描写更其生动,更令人惊愕了。从一水土养一方人上说,呼家堡与呼天成是相互依存,相辅相成的,他们是彼此成就、互为因果、合而为一的文化共同体。

作为一个农村典型的缔造者、乡土政治的操弄者,呼天成其人,更是充斥了一个诸多矛盾元素纠合及复杂性格的混合体。呼天成自称是“玩泥蛋的”,但他话里有话,他其实是把乡民当成“泥蛋”,把政治当成“泥蛋”,把官员当成“泥蛋”……他把这些都视若脚下的泥蛋蛋,玩弄于股掌之间。呼天成从一个村支书成为“绵羊地”的“牧羊人”,是有一个过程的。他从起初的心里没底、心神不定,到硬着头皮试着整人,竟然每每成功,屡试不爽,遂发现胆子有多大,效果就有多好。从此,他放开胆子整治乡民,从借用孙布袋的“脸”祭旗,到利用批斗会、展览会操弄乡民,逐渐使乡民们匍匐于自己脚下,自己遂成为至高无上的“主”。他确实擅长于“牧人”,既把乡民们当成待宰的羔羊肆无忌惮地放牧,又常常在落难的官人、文人危困之时施以援手。“牧人”与“救人”,成为他常用的两手,而这,也确实帮助了许多落难官人起死回生,成为呼天成经营的最广泛、最重要的“人脉”资源。这一特殊的“人脉”,以官员居多,以官场为主,下起县处、厅局,上至省委书记甚至京都大员,都视他为再生恩人,可为他任意遣用。正因为呼天成有了许多这样放置于官场网络的大大小小的“棋子”,他总是胸有成竹、处乱不惊,并且总能把输棋走赢,把死棋盘活。

在呼家堡这个所谓当代新农村典型的营造过程中,呼天成专制又专注,为己也为人。他利用种种手段,借用种种机会,既令自己成了说一不二的“神主”呼伯,也使呼家堡人走出贫穷,步向小康。在他的观念世界里,封建主义的思想,小农经济的意识,江湖帮派的习性,乌托邦的理念,天主教的余音……都以一知半解和有意曲解的方式相互杂糅在一起,成为主导他行为方式的主要元素和基本要件。在这是个大杂烩式的乡村政治家身上,大雅与大俗浑然一体,大善与大恶难解难分,可以说,在当代文学堪称丰富多彩的人物画廊里,像呼天成这样的丰繁得令人难以辨识、复杂得令人咀嚼不尽的人物形象,委实并不多见。也可以说,由于塑造出呼天成这样一个独特而奇崛的人物形象和典型性格,《羊的门》便卓具了自己独特的艺术价值。

李佩甫是我一直很看重的当代作家,他完成《羊的门》以来,先后写出了《城的灯》、《等等灵魂》、《生命册》等长篇小说,虽然这些作品无论是内蕴考量还是艺术表现,在《羊的门》的基础上,有所拓展,有所出新,但我却一直偏爱《羊的门》,并固执地认为——无论是在乡土生活的深刻透视上,还是独特人物形象的塑造上,《羊的门》都是不可替代的,别的作家不能,李佩甫自己也不能。

2015年8月13日,于北京朝内

中原文化与生活政治

——评李佩甫的长篇小说《羊的门》

孟繁华(中国文化与文学研究所所长)

1999年,李佩甫发表了长篇小说《羊的门》。

小说发表后,在批评界引起了巨大反响。这是一部充满了内在文学力量的作品,它对重构之后的包括中原文化在内的中国传统文化思想作出了反思,对当下中国社会和世道人心表达了深切关注和冷峻的透视,它是乡土中国政治文化的生动的历史画卷。呼家堡独特的生活形式和一体化性质的秩序,使呼家堡成了当下中国社会政治生活的一块“飞地”,它既实现了传统农业社会向现代文明的转化,使农民过上了均等富庶的生活,又严格区别于具有支配性和引导性的红尘滚滚的都市文明。它是一片“净土”,是尚未遭到现代文明污染的“世外桃源”。从消灭剥削、不平等的物质形式来说,那里已经完成了解放的政治;但从权力与资源分配的差异性来说,从参与机会与民主的状况来说,又没有从传统和习俗的僵化生活中解脱出来。它是现代的,又是传统的;它的井然有序是文明的,而那里只有一个头脑,表明了它又是前现代的。呼家堡就是这样一个复杂、奇特的不明之物,它是传统和社会生活遭遇了现代性冲撞与调和之后所诞生的具有时代特色的中国当代社会生活场景的缩影。而它的非寓言性,又明显地传达出了作者对当下中国社会生活的某种洞察与解说。呼家堡的主人呼天成,是一个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神秘人物,是一个大隐于野又呼风唤雨式的人物。在社会生活结构中,他公开和合法性身份是中国共产党基层组织的负责人,而他的作用又很像旧中国的“乡绅”,他是呼家堡联系外部世界和地方统治的桥梁,呼家堡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但他又不是个“乡绅”,他是呼家堡的“主”,是合法化的当家人,是这块土地不能或缺的脊梁和灵魂,他建立起来的权威为呼家堡的民众深深折服,他对秩序和理性的尊崇,使他个人的统治绝对容不下质疑与忤逆。呼家堡的生活方式是呼天成缔造的,在缔造这一特定生活方式的同时,呼天成也完成了个人人性的塑造。李佩甫呕心沥血地地完成了这个既有中国传统又有现代文明特征的复杂的中原农民形象的雕凿与锻铸,是《羊的门》取得的最大成就。当我们面对呼天成的时候,我们不仅经历了巨大的心灵震憾,同时我们发现,过去一直相持不下地争论着的某些宏大命题,比如传统文化、农民文化、现代文化等等,竟是那样的苍白,或者说,简单地弘扬一或简单地批判一种文化,突然显得那么的没有意义。在已然发生了爆炸性裂变的非常复杂的当代社会生活中,任何一种“传统的”文化都不得不面临痛苦与艰难的分解与重构,我们也就必然敏锐、深刻而具体地感知着某种文化的变化和全部复杂性。因此,如果仅仅面对诸如“传统文化”、“农民文化”这些“传统的”概念时,我们已经无法确知究竟是应该弘扬它还是批判它……

事实上,呼天成就是多种文化交互影响、特别是政治文化影响的产物,因此他是一个矛盾的复杂体。传统文化在民间有隐形的流传,它不是系统的理论,它是在生活方式和人们的心理结构中得以表达的,其中必然的具有核心意义的实用理性、随机应变等文化品格,在民间如影随形,呼天成的性格基调就是由这种文化品格培育出来的。它的土壤就是中原文化中盲从、愚味、依附、从势以及对私有利益的倚重。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原文化在一定程度上已经相当程度地代表了中国农民文化最核心的部分。小说中的呼家王朝,正是建立在这样的文化基础上的,它通过小说中一系列连贯而生动的生活场景的描摹,充分表现了这个基础的深刻、厚重和难以逆转,展现了坚牢与时间与恒久是如何造就了这一难以撼动的根基。《羊的门》中有个经典场景,那就是一个“贼”字,对几百口人产生了莫大的震慑:

一个“贼”字使他们的面部全部颤动起来,一个“贼”字使他们的眼睛里全都蒙上了一层畏惧,一个“贼”字使他们的头像大麦一样一个个勾下去了,一个“贼”字就使他们互相偷眼望去,相互之间也突然产生了防范。那一层一层、看上去很坚硬的人脸,在一刹那间碎了,碎成了一种很散很无力的东西……

这个场景启示了呼天成,他对书上说的“人民”有了新的理解,也启发了他统治呼家堡的策略,通过向孙布袋“借脸”、开“斗私”大会让妇女“举手”等政治行为,呼家堡民众的尊严感、自主性、自信心就完全被剥夺了,呼天成不容挑战的权威也就在这个过程中建立起来。在呼天成那里,他拥有的权力使他可以视统治对象为“贱民”,他在权力和“贱民”的镜像关系中获得了统治的自信。这种权力意志,使他难以走向以民主为表征的现代而只能止步于遥远的乡村文化传统。值得注意的是,呼天成不是我们在一些作品中常见的腐败的村干部,也不是横行乡里的恶霸,而恰恰是一个修身克己、以身作则的形象。他不仅在欲望无边的时代将激情逐出了“私化”的领域,以自我阉割和超凡的毅力克制了他对秀丫的占有,而且,即便是他的亲娘,也不能改变他对“地下新村”的统一安排,一个命定的数字就是他亲娘的归宿。究竟是什么塑造了呼天成的“金刚不坏之身”?或者说,我们究竟应该如何评价呼天成“公”的观念、集体信仰和他的道德形象,以及民众对他的信任抑或恐惧?

呼天成的复杂性,还在于他并不是一个旧式的农民英雄,他对现代的官场交易、生活政治驾轻就熟。“生活政治”是英国社会学家吉登斯提出的概念,他解释说:“生活政治便是生活方式的政治”,“个体必须要以一种合理而又连贯的方式,把对未来的设想与过去的经验联结起来,以便能够促使把被传递的经验的差异性中所产生的信息与当地性的生活整合起来。”呼天成做到了这一点。他多年培育起来的“人场”,遍布社会生活的结构中,从京城到地方,这些隐形的巨大资源使他拥有了神秘又神奇的力量,使他成为中原不可破解的伟大神话。他一个电话就可以改变市委常委的决定,使呼国庆转危为安;他调动了省报、银行、组织部门多方面的力量,又可以使呼国庆死而复生重归乡里……我们没有必要向现实生活寻找原型,李佩甫充分地向读者展示了他不同凡响的想象力,作为艺术形象,呼天成这个中原神秘有力的人物,是作者在世纪的黄昏向世人贡献的一个杰作。

还可以谈论的,是李佩甫对几个不同的女性形象的塑造。我不知道女性主义者如何评价秀丫、谢丽娟和“纸糊桥”。在我看来,这三个女性是不同的悲剧形象。在《羊的门》中,他们不仅是弱势性别,同时也构成了情感与理性冲突一个方面。在呼天成、呼国庆看来,他们与女性的关系总是难脱对“值不值”的考量,在权力与情感的矛盾中,他们最后选择的还是前者,而这三位女性,则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后者——这已不可调和的对立与冲突,无可逆转地达成了女性的悲剧。这一命运隐含了作者对女性的想象和理解,或者说,在向现代文明转化的过程中,女性解放的道路还很漫长……

呼天成的王朝在《羊的门》的结尾处即将终结,但生活的不确定性并没有结束,我们不知道呼家堡的未来,也不知道呼家堡的民众因呼天成的“三长两短”是否还忧心忡忡,呼国庆和谢丽娟的去留未定……生活在不确定性中延宕,而我们能做的,就是在怅然若失中与呼家堡人道别,而且,也只能如此了……

县长呼国庆近来一直头疼。

他遇上麻烦了。是大麻烦。如果弄不好,他的官也许就当到头了。

这麻烦是由一桩离婚案引发的。

近些年,离个婚已不算什么了。说起来,事本来很小,他

根本没在意。可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麦芒儿,突然之间起了连锁反应,引发了一连串的事端

。真是大风起于青萍之末呀!于是,呼国庆决定去按摩一下,治治他的头疼病。他知道,在

这种时候,要显得大气一些,要更为潇洒。他记得呼伯曾经说过,当问题成了堆的时

候,你就是一堆烂泥,真摊开了,也就好上墙了。

如今在县城里也有按摩院了,自然也有了异性按摩。不过,在平原上的一个小县城里,它

还是有点羞答答的,它的名称或是叫“桑拿浴”,或是叫“按摩诊所”。总之,虽然遮遮掩

掩,也算是有了。

可呼国庆自任县长以来,一次也没有去过。他不是不想去,主要是顾忌他的名誉,一个三

十六岁的年轻县长,不顾忌名声行么?现在,他不想那么多了,他要去让人“按摩按摩”。他听说很多县里的干部都是晚上去的,偷偷摸摸的。他要大白天去!

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他故意对秘书小赵说:“走,咱也去叫人‘按按’。”

平时,他总喜欢一个人开车出去,这一次,他专门带上了秘书和司机。他就是要让人知道,他不在乎人们会说什么了。

当他们驱车来到“按摩诊所”的时候,老板早早地就迎出来了。秘书抢先一步,介绍说:“这是呼县长。”腰上挎着BP机的老板立时握住他的手,十分热情地说:“是呼县长啊。呼县长,你好你好!听到‘大师’的消息了吧?”

呼国庆望着这个生意人,知道他是跟王书记有点关系的。心说,在县城里,有什么事情能瞒过我么?可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跟他碰了碰手,故作不知,问:“什么大师呀?”

老板吹嘘说:“哎呀呀,你还不知道哪?我就是说要去请你呢……‘大师’是我们特意邀请来的。徐大师得过峨眉山老道的真传,是带功按摩,能治各种疾病,是个神人,真是神人哪!他在外地的时候,曾多次为中央首长带功按摩……”

呼国庆说:“好哇。我近来头有点胀,让他给我按按。”

老板连声说:“请请,请。”

进了“诊所”,呼国庆发现里边并不热闹,人也不多,四下望去,都是些木板隔成的一格一格的小隔间,每一个小隔间都掩着一道布帘,每个布帘门前还立着一位姑娘。他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见她们虽然都抹了些脂粉什么的,也都还是些农村的姑娘;那些小隔间里边,大同小异,差不多都铺着一张床,还有一些沙发之类。间或,有女人的笑声从布帘后面传出来……呼国庆明白了,这里是过夜生活的地方,喧闹是晚上才会有的。

老板把他们引到一个略为宽大一些的雅间里,一边吩咐人泡茶,一边说:“呼县长,你先

泡泡,我这就去请‘大师’。”

呼国庆无心洗浴,他只是略微在盆池里泡了一会儿,就穿着一件宽松的浴衣走了出来。重

新回到雅间,躺在了那张铺有床单的硬板床上……他想静下心来,思考一点什么,可线头太

多,网一样,一想头就大。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哪!

片刻,老板领着“大师”进来了。呼国庆懒懒地从床上坐起来,听老板介绍说:“这是咱

县的呼县长……这就是徐大师。徐大师,你可得给咱县太爷好好治治呀!”

呼国庆看了来人一眼,站起身来,去和“大师”握手。“大师”看上去有五十多岁,穿一

件很干净的旧道袍,面目清癯,一副仙风道骨的神态,却戴一副黑墨镜。“大师”站在那里

,只微微地点了点头,手伸出来了,身子却未动,呼国庆立刻就明白了,“大师”原来是个

瞎子。

当两人的手握在一起的时候,他又突然发现,这人怎么看上去有些面熟呢?

呼国庆问:“徐师傅是本地人吧?”

老板马上说:“大师是咱县人。要不,还请不来呢。”

“大师”看上去很沉默,话不多,只说:“你躺下吧。”

于是,呼国庆重新躺了下来。当他躺在那张床上的时候,“腾”的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他的确是见过这位“大师”的。那是在二十多年前,他在县中上学时,曾见过一个卖狗皮膏

药的瞎子,那时候,他时常蹲在学校大门旁的电线杆下面,摸摸索索地拧烟来吸,有调皮的

孩子用小瓦片投他,他总是跳起来,抡起竹竿破口大骂……就是他,肯定是他!二十年后,

他成了“大师”了?当这一切弄明白后,呼国庆有些索然,他心想,不会是个骗子吧?可又一

想,他能骗什么呢?不由暗暗一笑,心说,吃什么饭的都有,这也算是一碗饭吧。

“大师”先是郑重其事地净手,接着又点上了一炷香,即刻,房间里有了一股淡淡的香味

。尔后,“大师”来到他的床前,默默地说:“我这是带功按摩。你要放松些,全身放松。

放松后再入境,什么也不要想,人世间的是是非非要全抛下,这样效果才好……”

呼国庆没有吭声。他想,要能抛下就好了,问题是能抛下吗?人是在世间活的,怎么能抛

下世间的事情哪?荒唐。

“大师”说:“不能抛下也不要紧,我会带你入境,带你进入功法的境界。我先按你

的头部,按时配有功法音乐,按头时,曲牌是《二泉映月》;按身上时,曲牌是《百鸟朝凤

》……”

呼国庆心焦如麻,自然无心听他说什么。无意中拾了两句,也仍是很不以为然。他心里说

,还挺“形式”呢。怪了,也就是“按摩按摩”,也要讲个毬“形式”?也

是呀,也是,若是没有了这些“形式”,又怎敢称“大师”呢?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他错了。时光是很染人的呀!

这是一双多么奇妙的手啊!

当音乐响起来的时候,他觉得他的脑袋忽然之间成了一把琴,一把正在被弹奏的琴。随着

乐的节拍,有一双手正在他的脑袋上弹奏。那双手从鼻侧做起,经过眉间、前头部、颅顶部

、后头部、后颈部……先是按、掐、点、搓、揉、接着是抻、运、捻、压、弹……那十个指

头先是像十只灵动无比的小蝌蚪,忽来忽去,忽上忽下,忽合忽分,在他的面部穴位上游动

;继而又像是十只迅捷无比的小叩锤,一叩一叩,一弹一弹,一凿一凿,慢中有快,快中有

合,合中有分,在他的头部穴位上跳动。那乐声快时,它也快;那乐声慢时,它也慢。啊,那

仿佛是一个哑甜的老人在给他讲古,又像是在吟唱着什么。些许的苍凉,些许的淡泊,些许

的睿智,些许的平凡,如梦?如诗?如歌?渐渐地,那音乐随着弹动流进了他的发根,渗进了

的头皮,凉意也跟着渗进来了,先是一丝一丝,一缕一缕,慢慢就有清碧碧的水在流,他甚

至听到了轻微的“哗啦、哗啦”的水声,随着那水流,他觉得有一股热乎乎的东西从脑海里

流了出去……瞬间,有黑蒙蒙的一层东西散去了,他的脑海里升起了一钩凉丝丝的明月。啊

月亮真好!月亮真凉!月亮真香!月亮银粉粉地映在水面上,有凉凉的风从水面上掠过,风吹

皱那水中的月儿,四周是一片空明,一片空明啊!他就像是在那凉凉的水面上躺着,月亮碎

在他的脑门上,一摇一摇,一簸一簸……接下去,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消失了,没有了县

长,也没有了那缠在网里的日子。门是空的,月是凉的,一片静寂。他只觉得眼皮很重很重

就在他半睡半醒、欲仙欲醉的时候,他模模糊糊地听见“大师”说:“你身上没病,心上

有病。”

他不语。可他在心里已默认这位“大师”了,虽然也有假。一个瞎子,用二十年的时间,

把生命的运作写在手上,写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这就足可以弄假成真了。二十年哪,多少

日子?!

突然,音乐变了,那双手的指法也变了。这时候,那双奇妙无比的手已悄然地移到了他的

身上……他听见他的身体在叫,身体的各部位都发出了一种欢快的鸟鸣声,从“肩井”到“

玄机”,跳“气门”走“将台”,游“七坎”进“期门”,越“章门”会“丹田”……一处

一处都有小鸟在啄,在叫,在歌,在舞;或轻或重,或深或浅,或刚或柔;那旋律快了,敲

击的节奏也快。啊,那手就是跳动的音乐,那肉体就是欢快的音符……接着,仿佛是天外传

来一声曼语:转过身去。他就在朦朦胧胧中随着翻过身来,立时,脊背也跳起来、叫起来了

,从“对口”到“凤眼”,走“肺俞”贴“神道”,下“灵台”近“至阳”,跳“命门”跨

阳关”,过“肾俞”近“龟尾”……一处一处脉在跳,血在跳,骨在跳。他感觉到有千万只

鸟儿在他的身上鸣唱,忽而远,忽而又近;忽而箭一样直射空中,忽而又飘然坠落;有千万

只鸟舌在他的肉体上游走,这儿一麻,那儿一酸,这儿一抖,那儿一揪。热了,这音乐是热

的,有一股热乎乎的细流很快地渗遍了他的全身……天也仿佛一下子开了,天空中陡然抛下

了千万朵鲜花,香气四溢!真好啊,真好!处处明媚,处处鸟鸣……到了这时,他已经彻底放

松了,什么也不想了,只想睡,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可是,纵然是到了这般境地,什么都忘了,什么都丢掉了,有一句话他却没有丢掉,这句

话他一直在牙缝里含着,那就是:要尽快地去见呼伯,能救你的,只有呼伯了。

〖BT2〗二〓背〓景

[HT]

县长呼国庆有一个情人。

这是绝密。直到现在,仍没有一个外人知道。

他跟她是四年前认识的。那时,他还在顺店乡当书记。顺店乡离县城较远,没人愿去,呼国庆去了,工作搞得很有起色。后来,市里派人下基层考核干部,派到顺店乡三个人,两个男的,一个女的。再后,那女的就成了他的情人。

那女的叫谢丽娟,大眼,大嘴,长得很“那个”。看见她总不由得让人往“茄子地里”想,可又不能想。人家是来考核干部的,政治生命在人家手里捏着呢,说不定就“一言兴邦,一言丧邦”。

初接触时,呼国庆很谨慎,既热情又有分寸,他主要是想给考核组留下个好印象。接触了两次后,他发现三个人中,那女的是关键人物。因为她长的太“那个”,那两个男的都乐意听她的。这是个很微妙的心理因素,呼国庆捕捉到了。于是,他搞了一点小小的动作,他不再见她了,尽量躲着她,私下里让乡里的秘书把生活安排好,却不跟她见面。这样,两天后,所有的干部都谈完了,呼国庆成了最后一个。考核组的人对他说:“呼书记,你准备一下,下午咱们谈谈吧?”他说:“好,好,我下午汇报。”那天中午,乡里请了一顿,呼国庆暗中布置了一下,把两个男的全都灌翻了,却偏偏留下了那女的,只让她喝饮料。下午,呼国庆就去了那女人的房间。

这时候,呼国庆也并没有想别的,无非是想让她回去后多说几句好话。

可是,当他跟那女的见面的时候,那女的第一句话就说:“呼书记,你的心眼真多。”

呼国庆一下子怔住了。他想,这小女子可真不简单哪!他那点小把戏,她一眼就看出来了。可他还是装出一副什么也没听出来的样子,挠了挠头,笑着说:“我们这里比较偏,轻易不来个市里领导,也不知道如何接待,有不周的地方,还望多包涵。”

那女的手里扇着一个小手绢,有意无意地说:“把我们的人都灌翻了,还说不会接待?”

呼国庆又挠了挠头,说:“你看,真不会,真不会。”

那女的看了他一眼,说:“你在这儿反映挺好呢。”

呼国庆故意叹口气说:“我这个人,没啥能力,乡里的工作,不好弄啊……”

那女的说:“怎么不好弄?不是干得挺有起色么。”

呼国庆说:“不好弄,净二不豆子。”

那女的“嗤儿”笑了,好奇地问:“啥叫‘二不豆子’?”

呼国庆故意逗她说:“你知道豆子吧?”

那女的白了他一眼:“我怎么不知道豆子呢?你也太轻看我了吧……”

呼国庆说:“‘二不豆子’是本地方言。咋说呢?就是那种……你说它不熟吧,它黄了;

你说它熟了吧,里边又青不楞的。这就是‘二不豆子’。这种豆子点不成豆腐,是瞎货……

那女的马上说:“我明白了,这是一种形容,对本地人的形容。对吧?”

呼国庆连声说:“对,对,太对了!从民俗学的观点来看,这是一块无骨的平原,是

块绵羊地,翻翻历史书你就知道了。从根本上说,人是立不住的,因为没山没水,就没有了

依托。可这里有气。从易经理论上说,气生水,也生火;生水倒好了,水可润人,你到海边

上看看就知道了,水养人,也秀人,水能把人托起来。可这里又缺水,不是说没有一点水,

是缺那种润人的大水。你到村里看看,二亩大的一个水坑,他们就叫‘海子’。所以说,只

能生火,火也是小火,没有火苗的火,也就是沤沤烟什么的。间或也可能沤出一个什么大气

候来,但一般都很难成景。地就是这样的地,人就是这样的人。或者就大多数来说是这样的

。所以在基层工作,遇上的净是些‘二不豆子’,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那女的听着听着,两只大眼忽闪忽闪的,露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可呼国庆说到这里,却不说了,故意不说了,只说:“瞎谝,瞎谝。”

那女的很认真地看着他,说:“你谈得挺好,挺有意思。”

往下,呼国庆轻描淡写地说:“闲扯篇呢。两位科长喝高了,这会儿不算正式谈,晚上再

正式给你们汇报吧。我说两个小笑话,你就知道‘二不豆子’啥样了……我刚来的时候,遇

上了一件麻缠事。离这儿七里,有个村,叫圪墚村。你听这名儿!村里有个小学。有一年下

暴雨,村里有一户人家的房子塌了。房子一塌,没地方住了。刚好那学校放假,这户给村里

说了说,就搬到学校去住了。说是暂时的。可后来学校开学了,他也不搬,就在那儿扎长桩

住下了。一住三年,弄得学生没地儿上课。村里、乡里都劝他搬出来,可谁去说也不行,他

就是不搬。这家有四个儿子,虎汹汹的,村里也没人敢惹。一直到我来之后,他家还在那教

室里住着呢。有人给我反映了这个问题,我就去了。去那里一看,果然如此。我就给这户人

家做工作,希望他顾全大局,尽快地搬出来。我说,给你们半月时间,这时候够宽余了。可

我一转脸,就听这户人家说:他说的是个毬!想走走毬,不想走去毬,说些七毬八鸟干啥呢?

!县法院都来过,也没执行了,还怕乡里?!我没吭声,一句话也没再说,就走了。到十五天

头上,我又去了。这次我带上了乡里的全体干部,还带上了乡派出所的全体民警。临去时,

我对那些民警说:都把枪带上!到了圪墚,还没进院呢,就见这家老老少少、男男女女

涌出来十几口子,一个个大呼小叫的,说是死在里边也不出来!我站在院里,沉着脸说:搬

,十五天时间已到,按照法律,可以强制执行!我这么一说,更坏事了,只见门前的地上趴

倒了一片,一个个哭天抢地地说:谁敢搬,就从他们身上踩着过去!谁敢搬,他们全家就死

在谁的面前……一家伙,干部们全都愣住了,谁也不敢动了,全都看着我。我黑着脸说:

看我干什么?执行!出了问题我负责!尔后,我侧过身,对民警们喝道:预备!民警们呼啦

都把枪拔出来了。我说:瞄准!民警全都用枪瞄准了他们。我说:我喊,一、二、

三……你们就开枪!出什么问题我一个人担着!接着,我喊:一!还没等我把第二

声喊出来,这家的女人忽一下都爬起来了,一个个脸都吓白了,看谁跑得快吧。一边拽他们

的男人一边往外跑,还嘴硬呢,说:叫他搬,叫他〖HT9.5,4.5〗贝〖KG-*3〗〖HT10.,5.75〗青〖HT〗搬了……”

那女子听得入迷了,担心地问:“没出啥事吧?”

呼国庆说:“没有。这事以后,可老实了,再不缠了。”

那女子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说:“你真敢开枪呀?”

呼国庆说:“真敢。不过,临出发的时候,我给民警们下了死命令,不准带子弹,一粒子

弹也不准带……”

那女的“咯咯”地笑起来,笑得腰都弯了,半天喘不过气来。最后说:“你真坏呀,真坏

。”

接着,呼国庆又给她讲了一个“笑话”,讲得绘声绘色的,也捎带着不显山不露水地把自

己的“政绩”给裹进去了,逗得那女子一会儿“咯咯咯”,一会儿“嘀嘀嘀”地笑个不停……到了这时候,他看目的已经达到了,就毫不迟疑地站起身来,找了个借口,走了。

当天晚上,当考核组的三个人坐在一起时,呼国庆就又是一个样子了。他很严肃、很认真地坐在那里,衣服上的每一个扣子都扣得严严实实的,像一个小学生一样,手里捧着一个小本,说的每句话都很有分寸,都留有充分的余地。当他汇报工作的时候,眼看着手里的小本,嘴里吐出了一串一串的数字……那女子坐得离他最近,看他不时地看手里的小本本,说得又是那样的流利,那样的精确,就好奇地把头凑过来,看他手里拿的小本。这一看不要紧,他想捂上,可已经来不及了,原来他手里拿的小本本是空的,上边什么也没有写……这是个多么精灵的女子呀!她什么也没说,像是只看了一眼,又重新坐回去了。呼国庆只好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把那小本本装进了衣兜。

第二天,考核组的人要走了。当乡里的干部们为他们送行时,那个叫谢丽娟的女子有意无意地和呼国庆走在了一起,她贴近他的耳朵轻声说:“你真鬼!”说着,她忍不住又笑了。呼国庆怕别人听见,就故意很严肃地点点头,说:“噢噢。”谢丽娟低声说:“你‘噢’什么?我有事要告诉你呢。这事吧,本不该说的。我告诉你,也好让你有个思想准备。”接着,她用更小的声音说:“告诉你一个消息,你是县长候选人之一……”

呼国庆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战略已经起作用了,无疑,这个女子对他产生好感了。这消息是组织部门掌握的,是上层的机密,按说是不该说的,这是违犯纪律的事,可她竟然告诉他了。对他来说,这个消息实在是太重要了!

太及时了!呼国庆不敢儿戏了,他紧握住她的手,很真诚地说了两个字:“谢谢。”

应该说,呼国庆能当上县长,谢丽娟是帮了大忙的。这不仅仅是在给市委组织部汇报时,她把他夸成了一朵花;关键是,她及时地给他提供了信息,使他赢得了时间。当时的县长候选人是两名,呼国庆排在第二位,是搭配上去的;另一个人是上边压下来的,无论从哪方面说,都比呼国庆有优势。可最后却是呼国庆当选了。

当然,在最关键的时候,是呼伯说了话……

呼国庆当上县长后,觉得无论如何也该去看看人家小谢。小谢跟他非亲非故,这样帮他,是很够意思的。可送点什么好呢?他斟酌再三,最后还是拿不定主意。他想,这样的城市女子,人又漂亮,必然心高气傲,礼重了,她说你俗,也许那点好印象就破坏了;送点雅的,又显得太薄气。于是就干脆些,什么也不带。

那是四月的一天,呼国庆带车到市里来了。他本意是看小谢的,可他却转了个弯,先去组织部见了那两位科长,说了一些客气话。在说这些客气话的时候,他已拐弯抹角地把谢丽娟的情况打听清楚了。到了这时,他才知道,小谢并不是市委组织部的人,她在宣传部工作,是临时抽出来的。组织部在二楼,宣传部在三楼,呼国庆本意是要上去的,可其中的一位科长热情得过了头,说话间就拨了个电话,小谢就从楼上下来了。

呼国庆没有想到,这次见面,小谢却显得非常冷淡,话很少,像变了个人似的。她只是干干地跟他碰了一下手,很矜持地说了两句客气话,就冷场了。

这时,呼国庆灵机一动,说:“这样吧,刚好三位都在,机会难得,我表示表示,请你们吃顿便饭,怎么样?”那两位科长看样子都很乐意,可小谢却断然拒绝了。她说:“你们去吧,我晚上还有事情……”呼国庆一下子懵了头了。他想,这次来是专程看你的,你要不去,这客就请得没有价值了。于是,他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怎么,不给面子?”谢丽娟冷着脸说:“我确实是有事情。你们去吧,你们去。”说着,扭身就想走。那两位科长一看小谢不去,也都不想去了,连声说:“算了,算了吧……”

这么一来,把呼国庆搞得非常尴尬。他站在那里,暗暗地咽了口唾沫,舌头像不会打弯了似的说:“那,那,要不……改天?”那两位科长看小谢冷淡,也不像开初那样热情了,只连声说:“呼县长,改天,改天吧。”就这样,匆匆见了一面,小谢走了,那高跟鞋在过道里“嘚、嘚……”地响着,每一下都很重!

回到招待所,呼国庆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想,怎么就翻脸不认人呢?不大对劲呀?是得罪她了?不会……那又是怎么一回事呢?越想越觉得这里边肯定有蹊跷。于是,他对司机说:“放你的假了,你先回去吧。我晚上有个摊儿(酒席)。明天上午来接我。”

傍晚,呼国庆鼓足勇气,敲开了市委家属院5号楼的一个房门。门开了,立在门前的正是谢丽娟。呼国庆说:“冒昧了。不管你欢迎不欢迎,我还是想见你一面,好当面向你致谢……”

小谢笑了,是她的眼笑了,那双大眼一下就灿烂了,她望着他,调皮地说:“你也该来呀……”尔后,她轻轻地咬了咬下唇,说:“请吧。”

进门后,呼国庆才松了口气,那提着的心也就放下来了。他大略地看了看房间的格局,这是一套一室一厅的小单元,好像是只住着谢丽娟一个人。房子不大,却布置得很整洁,一切都井井有条。当他在沙发上坐下来的时候,小谢已经把水果、香烟都端上来了。尔后,她歪着头,甜甜地问:“喝茶还是咖啡?”

呼国庆说:“茶吧。”

不一会儿,谢丽娟就把茶泡好了,她把茶端上来,放在他的面前。那是一个十分精致的小茶杯,里边的茶叶碧绿碧绿的。接着,她拉过一张折叠椅,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当两人面对面时,却出现了瞬间的沉默。两人都在注视着对方,就好像是分别很久的老朋友,又突然重逢了一样。

片刻,小谢说:“我猜,你肯定会来。”

“噢,为什么?”呼国庆笑着问。

小谢看了他一眼,说:“因为你鬼。”

呼国庆一时不适应这样的谈话方式,他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地笑了。

“已经到任了?”

“到任了。”呼国庆点了点头。

“祝贺你呀,县长大人。”小谢笑着说。

“祝贺什么,一个烂摊子……”呼国庆故意说。

“又藏呢,又藏呢。”小谢歪头看了看他。

“不是藏,是确实不好弄。”呼国庆做出一副很认真的样子。

小谢眼里闪着光:“我还不知道你么,鬼精鬼精的。”

呼国庆笑笑说:“你知道我什么?我那都是些小把戏,上不得台面的。能干的人多了去了

……”

小谢说:“你也别给我来这一套。按你的能力,当个市长也绰绰有余。这你心里清楚。可

你也有不足的地方,你知道你的最大缺陷是什么吗?你太精明,小智慧太多,处处显示你的

机智,显示你高人一筹。你把智慧用滥了。你缺的是大智慧,缺的是傻气。而古往今来,能

干成大事的人,身上都有一股傻气。这是你的致命伤……”

呼国庆怔住了,紧跟着,他的激情一下子被调动起来了,他的两只眼睛也开始放光了。他

说:“你说得太对了,你敲到我的麻骨上了!我知道我身上有毛病。有时候会忍不住显示自己

……但是,有一点,可以说,你还不了解这个平原。在这里,缺的不是傻气,我知道你是从

大的方面说的。在这块土地上,生长着的就是一股股的傻气,到处都是傻气,傻气是平原上

的最大优势,同时也是最大的劣势。装傻充愣、大智若愚是这块土地的特质,正是因为傻气

太多了,它把很多好的人才都淹没了。傻气是可以做大,但它也磨人,它吞吃的是人的灵性

……”

小谢两眼直直地望着他,说:“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呼国庆故意贬低自己说:“毬,我蒙了个电大,后来又晕去进修了两年。”

小谢问:“在哪儿?”

呼国庆说:“武大。是呼伯保送我去的。”

小谢惊喜道:“哟,说起来咱们还是校友呢,我也是武大毕业的。”

呼国庆摆摆手,调侃说:“不敢,不敢。我那不算,我那不算,你们才是正牌。我是瞎晕

的,拿钱买的。”

小谢嗔道:“就是校友么,你看你……”

呼国庆笑笑说:“就算是吧。高攀了。”

小谢仍很激动地说:“你的话也有道理。可我认为,土壤是可以改良的,这当然是一种文

化改良。它需要时间。我刚才说的‘傻气’,跟你所说的傻气还是有区别的。虽然同是本质

,但‘本质’和本质也有区别。我明白,你所说的本质其实是血脉里带着的一种东西。而我

所说的本质,则是一种大的走向,这两个相比较来说,一个是遗传,一个是认识……”

呼国庆点点头,接着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大器须钝力。其实,这里边有一个‘度’的

问题。任何事情都是有‘度’的,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关键是在‘度’的把握上……”

往下,两人越说越近乎,越说越投机,都有点相见恨晚的感觉。那话语就像是一把打开心

灵的钥匙,两颗心都在一个亮点上跳跃着,你近一步,我也近一步,你跃上一层,我也跃上

一层,很多东西一点一点地被剥蚀掉了,剩下的只是两颗心的交汇,是精神亮点的互补……

10点钟的时候,呼国庆看了一下表,说:“噢,不早了,我该走了。”

谢丽娟柔声细气地说:“好,你走吧。”话是这样说的,可她的声音太媚了,两只大眼直勾勾地望着他,那分明是在挽留……

12点了,呼国庆站起身来,又说:“太晚了。招待所要关门了。该走了,真该走了。”

谢丽娟仍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并不站起送他,只是声音更软更柔更甜:“好,走吧……”

那声音实在是太诱人了,那声音鲜艳无比,像是一只只红色的小樱桃。呼国庆忍不住想把那声音吃下去……

他又坐下来,自我解嘲说:“好,我再吸支烟。”

谢丽娟什么也不说,站起身来,弯腰从茶几上拿起烟,给他递上一支,尔后又拿起火,从容坦然地移坐到了他的身边,把火给他点上……

后来,不知怎的,两人就抱在一起了。先是嘴对着嘴,接着是舌头搅着舌头……心智已燃烧到了那种程度,肉体也要跟着燃烧。这种燃烧是先亲到了‘里’,尔后才退到‘外’的,是先有灵,尔后才有欲;那舌尖尖上吮的是思想的汁液,亲的是语言的结晶,是在精神上成熟之后才在肉体上品尝的。两人先是坐着亲,尔后又站起来亲,亲着亲着,身体的那些部位就接触在一起了……呼国庆觉得,他抱着的简直就是一团火焰,一团肉艳艳的火焰,触到哪里哪里就有火热的回应……他也有过一瞬间的游移,他想到了妻子,可那火焰很快就把他仅有的一丝游移烧成了灰烬。小谢浑身颤抖着对他说:“国庆,国庆,你把我吃了吧,你把我撕撕吃了吧……”

一个月后,呼国庆决定离婚。

〖BT2〗三〓没有面条了

呼国庆是在极其秘密的情况下,实施他的离婚步骤的。他也没想一下子就把婚离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他的计划是三年,打一场“解放战争”。

呼国庆的妻子叫吴广文,师范毕业,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在县城的一所小学里当教师。她跟小谢没法比,人长得一般,干巴巴的,还是个温性子,说也说不出个什么,也只会教个加减乘除,哄哄孩子。一开始的时候,呼国庆并没有提离婚的事,他一字都没透,反而比平时回去得勤了。有一次,吃饭的时候,他对妻子说:你看,县上工作忙,应酬也多,一天到晚累得迷三倒四的,我也没工夫陪你,老让你一个人在家,我这心里挺不是滋味。你下了班,也出去玩玩嘛,跳跳舞什么的……

吴广文说,我不去,搂搂抱抱的,有啥意思?再说,我也不会跳舞。呼国庆说:不会可以学嘛。我也不会。这样吧,凑住机会,我带你去学学。

于是,呼国庆就抽空带她去了两次舞场……

此后,在长达一个月的时间里,呼国庆没再回过一次家。他先是借机会考察去了,在外地待了半个多月。出差回来,他也没有回家,而是独自一个人开着车到小谢那里去了。这时候,他已学会了开车,常常独自一人开车到市里去“汇报工作”。不过,他已交代过秘书,让

他隔三岔五地去给家里打个电话,送些舞票什么的。待他再回家的时候,发现妻子有了一些

细微的变化,她在穿戴上有些讲究了,走路也稍稍有些发飘,没事时,嘴里竟然哼出了“一二三四一……”

他心里说:很好。

这样持续了一年多时间,呼国庆又有了新的发现。她发现妻子比以前爱说了,也都是些小

道消息,从舞场上传出来的消息:县里的人事安排,谁谁跟谁谁有勾扯;学校里的一些变化

,哪个班里学生如何……在她的话里,不时透出一个信息,她总是说,秦校长那人不错,秦

校长那人水平高,秦校长那人思想解放……呼国庆总是笑笑说:我也看那人不错,是块料。

有一天晚上,呼国庆突然开车回家去了,可门却锁着,于是他又驱车赶到了县城里的一家舞

厅,一看,果然不错,妻子正跟那个姓秦的跳舞呢。从侧面看,那姓秦的眼里有东西。

他谁也没有惊动,就又悄悄地离开了舞厅,心说:好,好哇。

再后,呼国庆出差就更频繁了。他经常给家里打个电话,说他要出去几天。有时是一个星

期,有时是半个月。初时,妻子还有些牢骚,时间一长,也就惯了。这时候,她已当上了那

所小学的教导主任,常跟校长在一起研究工作,也忙起来了。到了第二年的冬天,呼国庆觉

得时机成熟了,到了该摊牌的时候了。他先是秘密地去了谢丽娟那里一趟,告诉她不要再往

县里打电话了,要她在这一段时间里跟他断绝任何联系。其实小谢很聪明,她从一开始就没

有以个人的名义给他打过电话。每次打电话,只要他不在,她总是说:我是市政府办公室,

有个材料让呼县长赶快报来……连这样的“暗号”电话,呼国庆也不让她再打了。眼看要过

年了,小谢有些不高兴,就埋怨说:“你这个人就喜欢搞阳谋。摊开不好么?”

呼国庆说:“我也想搞阴谋,也想光明正大,可这样行得通么?”

小谢说:“怎么行不通?我就敢去县里,敢当众宣布我爱你!你敢么?”

呼国庆说:“你别再给我添乱了。还说呢,我第一次来市里找你,你像变了个人一样,

冷若冰霜。那不是阴谋?”

小谢抱着他的头,轻声说:“那我也是为你好。我就看你灵不灵。你知道有多少人追我么

?一个排都不止,你刚当上县长,我是怕他两个看出我喜欢你,我怕我忍不住会流露出来。

他们在组织部门工作,捏着你的政治生命哪……多不利呀!”

呼国庆说:“对呀,这不叫阴谋嘛,这是策略。”

小谢嗔怪道:“阴谋,就是阴谋。我也不知怎么搞的。我原来可不是这样的。我在学校的

时候,喜欢唱,喜欢跳,有什么就说什么,喜欢直来直去。可一分到这里,看一个个都那样

……我是被你们染的,被这块地染的。”

呼国庆说:“手段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爱你,这就够了。你要相信我,我用三个月的时

间把这事处理好。在这三个月里,咱们不能有任何联系,要完全断绝来往,你明白么?

小谢叹口气说:“你太精明,精明得过头了。我想,总有一天,你会栽跟头的。可我没有办法,我真是太喜欢你了,包括你那些小诡计。亲亲,我对你一点办法也没有哇!只好随你了……”

从这一天起,呼国庆说到做到,真的再不跟小谢见面了。过春节的时候,他到市里去给领导拜年,竟然也没有去看小谢。可小谢终于忍不住了,她在大年初一那天给呼国庆挂了个电话,电话是呼国庆接的,谢丽娟在电话里流着泪说:“我想你,我想死你了……”呼国庆对着话筒,很严肃地说:“噢,噢噢。是这样,上班再说吧。好不好?”谢丽娟说:“你装什么装?你真残酷!你连句话都没有么?”呼国庆对着话筒说:“噢,知道了。这事要慎重。过罢年再说,行吧?”谢丽娟“砰”的一下子把电话撂了……

过罢年,呼国庆就开始放出风来,说他要跟一个企业到深圳去考察一个项目。这话在半月前就说了。可临走的时候,他却悄悄地借故留下来了。

那是一个星期六晚上,白天里,呼国庆带着秘书和司机去了一个偏远的乡村,一直拖到很晚很晚的时候才往回赶。回到县城已经快12点,呼国庆对秘书说:“走,跟我回去,让你嫂子下面条!”秘书忙说:“算了,呼县长,天这么晚了,不去了。”呼国庆根本不容他回话,虎着脸说:“去,都得去。跟着我你还怕什么?”

就这样,呼国庆带着秘书和司机突然回去了。

推开门的时候,呼国庆“愣”住了,秘书和司机也都愣住了,只见他的妻子吴广文和秦校长抱在一起,双双在沙发上坐着……呼国庆的脸立时就沉下来了,他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屋里的电视机仍在呜里哇啦地响着,正播演着一个外国的爱情片。可那一对就像是吓傻了似的,浑身抖着,却仍然是双双搂抱在一起,一动也不动地坐着,沙发很大,他们只占很小的一个角……

片刻,呼国庆回过身来,默默地摆了摆手,对愣在那里的秘书、司机说:“没有面条了,你们回去吧。”秘书和司机这会儿才醒过神儿来,一个个像偷儿似的,慌慌张张地溜走了。

呼国庆“啪”的一下关上了门,甩开手,用力地摔了两个玻璃杯!只听“砰!砰!”两声巨响,地上飞溅着一片玻璃碎片!

接着,他怒声吼道:“他妈的,欺负到老子头上来了?!我崩了你个狗日的!”

那两个人像傻雀一样,这时才想起赶忙分开去。那秦校长胆都吓破了,竟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他跪在那儿说:“呼县长,你你,你你你……听我……解释。”

呼国庆破口大骂!整整骂了有十多分钟……骂得他们狗血喷头!这时,那些乡村里的骂人土话一下子就游到了他的嘴边上,张口就来,用得是那样自如,骂得是那样酣畅淋漓!他已经好久没这样骂过人了,他觉得他早已知识化了,离昔日里的乡村已经非常遥远了,可他没想到,他一下子就骂回到乡野里去了。

骂到最后,连他自己也觉得过了,就拉回来说:“解释什么?还有什么可解释的?人赃俱获!你还有啥话说?!有多少人给我透风儿,我本来不信。可你们不作脸哪!”说着,他拉过一把椅子,在两人面前坐了下来,故意淡了语气说:“说吧,你们想怎么办吧。”

吴广文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她紧勾着头,流着泪说:“也,也没干,没干什么,真的没干什么……”

那秦校长也小声跟着说:“没干,真是没干。头,头一回,就,就接,接了个吻……”

呼国庆说:“吴广文,你别说了,你还有脸说?”接着,他用力地拍了一下茶几,喝道:

“你看看,你们都成了啥样子了?!咱们在一个县里工作,你,你们能不能给我留一点脸面?

就是有啥,背背人好不好?你们这样,传出去还叫我怎么工作,我还有脸在这里工作么?!

他这么一说,吴广文也默默地跪下了,两人都跪在了他的面前。那秦校长用力地朝自己的

脸上扇了一巴掌,说:“呼县长,我错了,错完了……”

到了这时,呼国庆看火候差不多了,就站起身来,长叹一声,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踱步。

这么走了一会儿,他摆摆手,默默地说:“起来吧,都起来吧。”

两人跪在那里,像惊兔一样地望着他,想起来,又不敢起来。呼国庆望着他们,再次用很

伤感的语气说:“起来吧……”两人这才慢慢地站起来,又不敢坐,屁股只欠着沙发的边……

呼国庆说:“事已经出来了,我也不难为你们。只有一条,我只要求你们给我做个保证,

保证今后不再往来,唉……也就算了。”

秦校长一听这话,就像是获了大赦一样,立即发誓赌咒说:“呼县长,你放心吧,我们绝不再来往了。从今往后,你要再发现我跟小吴有来往,我就是猪,是狗,是连猪狗都不如的畜生!”

呼国庆说:“那好,我相信你。”接着,他沉默了一会儿,说:“老秦,县长也是个人哪,我也要个脸面,你总得给我个台阶下吧?这样吧,你给我写个保证书,签上你俩的名字,你就可以走了。”

秦校长低着头,沉默了很久,只见脑上的汗珠一层层地往下滚落……最后,他说:“呼县

长,你能不能放我一马?你要能放我一马,我一辈子听你使唤,一辈子保你的驾,永不反悔……”

呼国庆说:“这样不好吧?咱们都是为党工作的,不是为哪个人工作的。要不,我给公安

局的马局长打个电话?让他来处理?反正已经这样了,我就再不要脸一回……”

秦校长的头勾得更低了,头上的汗珠亮晶晶的,一豆一豆地往下滴……末了他说:“我写。”

可拿起笔的时候,秦校长又犹豫了,他吞吞吐吐地说:“呼县长,你,你叫我怎么写呢?”

呼国庆冷冷一笑说:“怎么是我叫你写呢?是你自己下的保证嘛。你是校长,是玩笔杆子

的,还用我来教你?实事求是嘛,如实写。”

秦校长双手擂着头,万分懊悔地说:“真的没干什么呀,真的……”

呼国庆引导说:“老秦,别的我就不说了。你半夜12点还在我家里坐着,这关系正常

嘛?我也不要你多写,就写两人发生了不正当的关系,以后绝不再犯就行了。”

秦校长咬咬牙,也只好按他说的那样写了……尔后,他和吴广文都签上了名字。

夜里,吴广文一直坐在那里哭……呼国庆反而安慰她说:“事已经出来了,我也不埋怨你

。说起来我也有责任,整天不着家……今后改了就好,只要你能改,咱们还好好过日子……

”这么三劝两劝,又把吴广文劝到床上去了。

第二天上午,呼国庆拿着那份保证书,先是到了县政府的打字室复印几份,尔后就直接开

车去了县法院。在法院里,他关上门对法院院长说:“日他妈,真是没脸见人了!你看看吧

。”说着,把那份“保证书”递了过去。

院长一看,立时就炸了,说:“这姓秦的是吃了狗胆了?敢日到县长头上!收拾他!”

呼国庆长叹一声,说:“算了,一个县里工作,传出去影响不好。再说,闹起来还叫他们

怎么活呢?我吃个哑巴亏,算了。你把这事给我办了吧,要不一想起来就恶心……”

院长迟疑着问:“你是说……”

呼国庆说:“你看呢?我听听你的意见。”

院长说:“这还咋过?离毬了吧!”

呼国庆说:“你说离?唉……啥法哩?离就离了吧。不过,这事你可得给我保密,不能传出

去,传出去闹得沸沸扬扬的,说不定有人会自杀……你悄悄地把事给我办了吧。”

院长说:“好好,你别管了。”

事办到这一步,一切都是在预料之中的,应该说是非常圆满了,可呼国庆要更为圆满。10点钟时,他又回到家里,回头就往床上一扔,连连叹气……妻子吴广文还在鼓里蒙着呢,见他这样,战战兢兢地偎过来,问他怎么了。呼国庆说:“没脸见人了,我是没脸见人了!传得

沸沸扬扬的,一个县政府都知道了!”接着,他先骂司机,后骂秘书,说是养了一群白

眼狼!还拼命地揪自己的头发!

见他这样,吴广文慌了,一时也没了主意,只流着泪连声问:“你说咋办?你看咋办呢?”

呼国庆坐起来,又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人言可畏呀,一个小县城,就那么些人,谁

不知道谁呀。咱仨都在这儿,又都担着职务,往后咋见面哪?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

了。一条是,我不当这个县长了,我调走……”

吴广文惊恐地望着他,说:“这……还有呢?”

呼国庆说:“要不,你调走?

吴广文更慌了,说:“我……不在你身边?”

呼国庆说:“那就没路了,只有离婚……”

吴广文沉默了很久很久,眼里的泪一滴一滴无声地落下来,最后说:“那就离吧。”

呼国庆说:“广文,你人不错,是个好人。这些年,跟着我受委屈了。说来说去是我不好

哇。这样吧,东西呢,都归你。丹丹在她姥姥家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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