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站更新推荐的所有文学作品和书籍《精选《白事会--死是个游戏》自然的书评文摘》都是非常值得阅读赏析的,更有名家的精彩书评哦。
自然,生于70年代,现居天津。从2015年11月起在豆瓣阅读写作,迄今已发表作品《白事会》(9.0分)、《凡人皆有一死》(9.4分)和专栏《白事会:第二季》(9.4分)。
天津人口中的“大了”,更体面的说法是入殓师,他是嘈杂的白事中必须保持清醒头脑的总指挥,帮人们把死,这件人生*困难的事,打包了结。白事从业者"大了"是天津一个很特殊的职业,从业人员接触了许多和死亡相关的故事,并目睹众生在死亡面前的不同态度。《白事会》共收录四十多篇故事,每篇都以天津白事从业者的视角出发,以口语化的、幽默的笔调,讲诉了白事中的故事。《白事会》观照当下,在现实中挖掘故事,呈现人世百态,为读者提供了解和进入另一种生活的可能。虽然文中谈论的是死亡,但并不消极悲观,和荒诞不经的故事相对照的是,作者写它们的目的是为了让人们不那么恐惧死亡,更懂得珍惜生命,不做后悔的事情,和更加爱亲人。本书收录47篇大了亲历故事,他讲死亡,更是在讲由此折射出的*真实的人生,有哭,有笑,也有哭笑不得,这里所有的文字,你就当用眼睛看一场相声吧……
豆瓣阅读,文艺制造1.《第十三天》2.《我不知道该如何像正常人那样生活》•第三届豆瓣阅读征文大赛非虚构组优秀奖,长期盘踞原创榜单首位,一部总评分高达9.0的奇怪作品!•死亡是人生必经之事,和死相关的故事总能勾起隐秘的好奇心。?中国入殓师?亲历47篇白事故事。•作者自带特有的诙谐,以超脱的姿态讲述了那些由死亡折射出的人间百态,背后却是深深的悲悯。
大了(dàliǎo)曾经是天津人对婚丧嫁娶组织者的称呼。现在的大了,专指从事白事的组织者。在你看这些文字的时候,也就是此时此刻,正有人闭上眼睛,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而你正在阅读,呼吸均匀,意识清醒。想到这些,你或许会突然产生一种恐惧、压力和紧迫感。你会不会下意识地珍惜今天?可能你会在网上给自己买下心仪很久的高跟鞋,下顿吃点儿好的,不再为了一点点的小事就气得肝颤……反正你会暗自庆幸,自己还活着。好像在一辆公车上,司机师傅大声地提醒你:“我们车上有个小偷,希望大家看管好自己的物品!”你会立刻夹紧包,伸手摸摸手机钱包等贵重物品。还好,发现它们还都在。你会冷静地看看四周,然后保持警惕,眼睛继续望向车窗外。车窗外依旧车水马龙,秋来春去。在人生这趟公车上,死神就是个小偷,生命是贵重物品。虽然你尽量躲着小偷,但他悄悄地黏着你,还可以隐形。而我想做那个司机师傅。对待死的不同态度,把我们大致分成三种人:一、反正有死神这个小偷无赖在等着,不如活着的时候玩点儿刺激的,像坐过山车,玩的就是心跳,醉生梦死地挥霍生命。二、总觉得有死盯着自己,像在考场,会不会答题都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那几张票子。小心翼翼,不敢吃不敢花,存钱买房、看病。三、随便吧,像电影散场,不管走哪个安全出口,反正都要出去。工作五天休息两天,不看书只看新闻最好是带点花边蕾丝的新闻。该吃吃该喝喝。不论我们是哪种人,一生中与死亲密接触的机会并不多。而大了与死神的距离,仅仅是前后脚。死神刚走,大了就到了。大了这个行业,在天津已经有几千年历史。它曾经是天津人对婚丧嫁娶组织者的称呼。现在,则专指白事的组织者。之所以起这个名字,或许其中包含着这层意思:人们觉得他们能把死——最困难的这件事情,打包了结。社会发展到任何时候都一样,谁家都要死人。白事的主角,很快就轻的成青烟,重的成骨灰。天津老例特别多,尤其白事中,程序相当繁琐,大了就是白事中的总指挥。对!就和乐队的指挥差不多。不同的是乐队指挥的是乐器演奏,大了指挥的是人,包括死人和活人。大了在一场白事中,到底要做些什么呢?在白事中,大了做的第一件事是小殓,简单说就是为死者理发、刮脸、净身和穿寿衣。紧接着是入殓,将死者由床上抬到租赁的冷藏棺中,并在他口中放一枚金钱,让他顺利地渡过冥河。冥河上有舟子负责撑船,死者口含的钱是船费。还要在死者左手放一个金元宝,右手放一个银元宝。处理好这些,大了开始布置灵堂。死者头前摆放供桌,上面正中央放遗像,在前面正中摆放香炉,里面点三支香,快烧完时再点燃三支,两旁为可以烧四十八小时的白蜡以及贡品,最前方放一盏油灯,不可以熄灭。大了还要把屋里所有镜子、悬挂的字画、箱柜上的铜活全用白单子蒙上或糊上,桌上摆的带有彩花的摆设都转向后面。所有房间的灯不可以关,家里的大门也会一直打开。灵堂布置好,大了继续马不停蹄地在门前搭起一个绿色大棚子。棚子内点长明灯,不能关,还要摆上烧纸,有纸牛纸马,男性扎纸马,女性扎纸牛。死者年龄超过六十岁,另要有一抬纸轿。棚子内也可以供亲友们休息。在大门两旁,摆放旁系亲属和其他亲朋好友敬献的花篮和花圈,门前立挑钱纸。大门旁边的墙上要贴门报,上书“恕报不周X宅之丧”字样,告诉别人家中正在办丧事,意思是,请宽恕我们没有及时通知您,事情没有考虑周全,多担待。门前点长明灯,一般都是普通灯泡,也是昼夜亮着不能关。第二天晚上八点或者九点就到了送路的时间了。送路仪式的第一项为开光,亲属站在死者一旁观看,大了用棉花沾酒精擦拭死者的眼睛耳朵和嘴,开眼光、开耳光和开嘴光。接下来是开全光,大了要念吉祥话,并用一面小镜子从死者头部照到脚部,让他自己“看”一遍,最后把小镜子摔碎,然后送路才算是正式开始。亲朋好友搭着纸牛纸马、纸轿子和一部分花篮花圈,其他人各拿一支点燃的香,一起浩浩荡荡地来到十字路口或大路上,点燃纸马纸牛纸轿子……还有花圈。第三天最重要,是死者出殡的日子。大了会为每人准备一个小馒头和一枚硬币,硬币放在馒头里。大了会让全体晚辈再磕四个头,随后所有死者的亲属就要去往殡仪馆。白事最后,大了会带着所有亲属焚化剩下的花圈花篮,所有晚辈还要再磕四个头,全体亲属将手中的小馒头、硬币以及胸前佩戴过的白花丢进火堆焚化。当所有亲属还在回来的路上,大了必须要提前一步回到死者家中,在门前点起火盆,回来的亲属都要迈过火盆,再拿一个小糖馒头和一块糖吃掉,而这些也都是大了提前准备好的。做这一切的繁琐事,死者家属处处要听从大了的妥当安排。你看完这些,是不是要倒吸一口凉气!所以说,大了可不是谁想干就能干得了的。我就是个大了,祖传干这一行。平时我和朋友们喝多点儿酒,他们求着我讲那些或惊心动魄或感人至深的白事。以下这些白事故事都是我亲身经历的。讲它们有什么意义呢?我觉得,起码能让我们想一想活着的价值。如果死不能选择,只能有一种样子,活着却可以有无数种选择,不必只像一块钟表一般,在忙忙碌碌中转动。
大了(代序)大了(dàliǎo)曾经是天津人对婚丧嫁娶组织者的称呼。现在的大了,专指从事白事的组织者。在你看这些文字的时候,也就是此时此刻,正有人闭上眼睛,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而你正在阅读,呼吸均匀,意识清醒。想到这些,你或许会突然产生一种恐惧、压力和紧迫感。你会不会下意识地珍惜今天?可能你会在网上给自己买下心仪很久的高跟鞋,下顿吃点儿好的,不再为了一点点的小事就气得肝颤……反正你会暗自庆幸,自己还活着。好像在一辆公车上,司机师傅大声地提醒你:“我们车上有个小偷,希望大家看管好自己的物品!”你会立刻夹紧包,伸手摸摸手机钱包等贵重物品。还好,发现它们还都在。你会冷静地看看四周,然后保持警惕,眼睛继续望向车窗外。车窗外依旧车水马龙,秋来春去。在人生这趟公车上,死神就是个小偷,生命是贵重物品。虽然你尽量躲着小偷,但他悄悄地黏着你,还可以隐形。而我想做那个司机师傅。对待死的不同态度,把我们大致分成三种人:一、反正有死神这个小偷无赖在等着,不如活着的时候玩点儿刺激的,像坐过山车,玩的就是心跳,醉生梦死地挥霍生命。二、总觉得有死盯着自己,像在考场,会不会答题都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那几张票子。小心翼翼,不敢吃不敢花,存钱买房、看病。三、随便吧,像电影散场,不管走哪个安全出口,反正都要出去。工作五天休息两天,不看书只看新闻最好是带点花边蕾丝的新闻。该吃吃该喝喝。不论我们是哪种人,一生中与死亲密接触的机会并不多。而大了与死神的距离,仅仅是前后脚。死神刚走,大了就到了。大了这个行业,在天津已经有几千年历史。它曾经是天津人对婚丧嫁娶组织者的称呼。现在,则专指白事的组织者。之所以起这个名字,或许其中包含着这层意思:人们觉得他们能把死——最困难的这件事情,打包了结。社会发展到任何时候都一样,谁家都要死人。白事的主角,很快就轻的成青烟,重的成骨灰。天津老例特别多,尤其白事中,程序相当繁琐,大了就是白事中的总指挥。对!就和乐队的指挥差不多。不同的是乐队指挥的是乐器演奏,大了指挥的是人,包括死人和活人。大了在一场白事中,到底要做些什么呢?在白事中,大了做的第一件事是小殓,简单说就是为死者理发、刮脸、净身和穿寿衣。紧接着是入殓,将死者由床上抬到租赁的冷藏棺中,并在他口中放一枚金钱,让他顺利地渡过冥河。冥河上有舟子负责撑船,死者口含的钱是船费。还要在死者左手放一个金元宝,右手放一个银元宝。处理好这些,大了开始布置灵堂。死者头前摆放供桌,上面正中央放遗像,在前面正中摆放香炉,里面点三支香,快烧完时再点燃三支,两旁为可以烧四十八小时的白蜡以及贡品,最前方放一盏油灯,不可以熄灭。大了还要把屋里所有镜子、悬挂的字画、箱柜上的铜活全用白单子蒙上或糊上,桌上摆的带有彩花的摆设都转向后面。所有房间的灯不可以关,家里的大门也会一直打开。灵堂布置好,大了继续马不停蹄地在门前搭起一个绿色大棚子。棚子内点长明灯,不能关,还要摆上烧纸,有纸牛纸马,男性扎纸马,女性扎纸牛。死者年龄超过六十岁,另要有一抬纸轿。棚子内也可以供亲友们休息。在大门两旁,摆放旁系亲属和其他亲朋好友敬献的花篮和花圈,门前立挑钱纸。大门旁边的墙上要贴门报,上书“恕报不周X宅之丧”字样,告诉别人家中正在办丧事,意思是,请宽恕我们没有及时通知您,事情没有考虑周全,多担待。门前点长明灯,一般都是普通灯泡,也是昼夜亮着不能关。第二天晚上八点或者九点就到了送路的时间了。送路仪式的第一项为开光,亲属站在死者一旁观看,大了用棉花沾酒精擦拭死者的眼睛耳朵和嘴,开眼光、开耳光和开嘴光。接下来是开全光,大了要念吉祥话,并用一面小镜子从死者头部照到脚部,让他自己“看”一遍,最后把小镜子摔碎,然后送路才算是正式开始。亲朋好友搭着纸牛纸马、纸轿子和一部分花篮花圈,其他人各拿一支点燃的香,一起浩浩荡荡地来到十字路口或大路上,点燃纸马纸牛纸轿子……还有花圈。第三天最重要,是死者出殡的日子。大了会为每人准备一个小馒头和一枚硬币,硬币放在馒头里。大了会让全体晚辈再磕四个头,随后所有死者的亲属就要去往殡仪馆。白事最后,大了会带着所有亲属焚化剩下的花圈花篮,所有晚辈还要再磕四个头,全体亲属将手中的小馒头、硬币以及胸前佩戴过的白花丢进火堆焚化。当所有亲属还在回来的路上,大了必须要提前一步回到死者家中,在门前点起火盆,回来的亲属都要迈过火盆,再拿一个小糖馒头和一块糖吃掉,而这些也都是大了提前准备好的。做这一切的繁琐事,死者家属处处要听从大了的妥当安排。你看完这些,是不是要倒吸一口凉气!所以说,大了可不是谁想干就能干得了的。我就是个大了,祖传干这一行。平时我和朋友们喝多点儿酒,他们求着我讲那些或惊心动魄或感人至深的白事。以下这些白事故事都是我亲身经历的。讲它们有什么意义呢?我觉得,起码能让我们想一想活着的价值。如果死不能选择,只能有一种样子,活着却可以有无数种选择,那么我们就不能只像一块钟表一般,在忙忙碌碌中活着。寿衣不能提前做夏天和冬天最容易死人了,一般死的都是老人。冬天还无所谓,天冷死人也不怕冷。可夏天不行,死人怕热啊,尤其是四十多度,三天下来,满屋子里都是臭味。现在有冰棺材了,以前可没有,就是拿两盆冰放尸体下面。那个时候连个电扇都没有。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跟着我爸来到一家。那是一个老太太,可能有八十多岁了,特别的胖,心脏病死的。老太太的寿衣是几年前就准备好的,可他们忘了一点,老太太又胖了。难免的,家里一有人死,人就慌里慌张的。我从头说啊,中午吃过午饭,老太太说睡一会儿,后来就没有醒,睡过去了。老太太这一没有醒,全家人就都慌了。我爸爸那会儿也正在睡午觉,我放暑假,看电视,正演《西游记》三打白骨精那集。他们家就来了。也不远,我爸爸就喊上我,我们和串门一样,溜达着就去了。到了他们家,所有人都站着迎接我们的到来,老太太就和睡觉一样躺在床上,旁边放着几件衣服。此时老太太的儿子过来,对我们说:“这是我妈妈自己准备的衣服,她以前就交代过,死的时候,要穿自己亲手做的衣服。”“行!那是你们给你妈穿还是我们给穿?这天太热,要穿就快点儿,一会儿人就容易发起来。”我爸对那儿子说,我爸是有职业经验的。“哦哦。对对,发起来,那你们给穿吧,这样是不是也能快点儿。”那儿子说发起来的时候,眼里全是恐惧。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到一团面。“那行!你们过来两个人,帮帮忙。有剪子吗?给我,我们先把老人的衣服剪开。再给我拿一瓶白酒、一块干净的毛巾过来,给老人擦洗干净。”我爸话说完,至少有三十秒没有一个人动,三十秒以后屋子里的所有人又全部动起来。二十几分钟以后,已经都擦洗完,酒也空了。行了,可以穿寿衣了。我爸多有经验,拿起寿衣一看,又看了看老太太,就开始摇头。“这衣服做得太瘦了,你们自己看看。”我爸用手把衣服打开,我一看,心想,这老太太手真巧,给自己做了三件旗袍,其中一件还是夹棉的。她做的时候可能是冬天,也许以为自己能在冬天死,怕自己冻着。“师傅,我妈妈是南方人,嫁给我爸爸才来的天津。您看看这怎么办呢?”那儿子更慌了。“现在改也来不及了,也没有这个时间,你们几个也别闲着,看看去哪里弄点儿冰块,大块的那种。快去!”我爸全身都是汗,衣服都贴在身上了,跟刚洗完澡似的。“师傅,那您看怎么办?我妈妈就这一个最后的遗愿。”儿子已经哭了。我爸也急了,说:“你们几个女的都给我过来,先把这衣服里的棉花都给我掏出来。快点!”此时冲过来两个女的,都五十多岁的样子,拿起剪子就把衣服剪了一个大口子,两个人四个胳膊,伸手往外掏棉花。顿时,她们两个成雪人的样子。反正当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很快又过来两个人,她们一起掏,有的掏袖子的,有的掏后边的。我想如果老太太看到这个情景,能活死过来也说不定。屋子里全是棉花,像下了雪一样,加上大家又都出汗,棉花遇到汗都粘在手上身上脸上头发上。这可是八月最热的伏天啊,场面太诡异了。还有一个老太太只盖着个床单,等着要穿她这辈子最后的一件衣服。最后四五个“雪人”可算把棉花都掏出去了,寿衣也被剪得都是口子。我爸说这哪行啊,缝好了啊。“雪人”们又开始缝,这又过了快一个小时,再看缝好了的衣服,谁看了都傻眼,各种颜色的线,缝得乱七八糟的。一件好好的旗袍寿衣,这可是老太太的最后的遗愿,最后成了一件乞丐服。我爸叫过来刚才那儿子,问他:“你确定,要把这件衣服给你妈穿吗?”儿子也顶着一头棉花,拿衣服看了又看,当时也犹豫了。我爸说:“你要快点儿决定,老人那里还等着呢?”儿子想半天说:“我和家里人商量商量。“他拿着衣服走了。不会儿工夫来了几个人,都同意还是这件。我爸爸深深地点了一下头,说了声:“那好!你是儿子,你就是孝子。我要先把衣服一件一件给你穿上,然后你再脱下来,一起给老人套上。”说完,我爸一使劲,只听“呲啦”一声,一个袖子被撕下来了。然后是另一只。那儿子刚要急,我爸说:“我不撕你妈不可能能穿进去。”然后一件一件让他穿。都是旗袍啊,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男人,一次穿三件旗袍。穿好以后,我爸像个裁缝一样,从身后面,把衣服一下子剪开,三件连在一起的旗袍成了两个左右部分。然后我爸让我帮忙扶着分左右两部分给老太太穿好。袖子也是在后面剪开再套上。然后从表面看,根本看不来任何破绽。盖上一层蒙脸布。又盖上寿单。寿被被我爸直接省去了。
包子是谁吃的呢你们都觉得我爸厉害,其实我妈才叫厉害呢。这可不是我听说的,是我亲眼看见的。小时候,我们家住5栋,前面还是后面的,我记得是12栋。那天夜里下大雨,我爸喝多了,怎么都叫不醒。有人大半夜敲我们家门,说他们家有人上吊了,就因为两口子吵了两句。我妈一看,只能她去了。这和医生一样,大了救死扶死,都是要命人家才求你来的,不能拒绝。不是钱的事儿,再说那会儿也没有几家寿衣店,大了也少。都是邻居,我妈妈也不好意思说,下雨了我们不想去。只能去,没有办法,把我叫醒了,跟着。我也习惯了,醒了揉揉眼穿上衣服鞋就跟着走。我啊,那个时候上小学三年级左右,也没多想,从小这样习惯了。我和我妈都穿着雨衣,那个时候我家还没有雨伞。我看到有个人躺在床上,据说救护车刚走,说没有救了。我妈问:“她丈夫呢?”不知道谁回答:“被救护车拉走了。吓得神志不清了。”我妈说:“那来吧。你们谁能说了算?”此时站出一个人来说:“你有什么事情可以和我说。”我妈说:“咱们大晚上的先不要闹,把人先安顿好。穿好衣服。明天一早再通知大家,搭床板什么的也明天早晨再说。你们觉得行吗?”大家纷纷点头。用敬佩的目光看着我的母亲。当然我也是。我妈不胖不瘦,不黑不白,平时也不爱说话,但只要她说话别人就必须听。我妈妈走到上吊的女人身边对着她说:“你说你,没事上什么吊?看你这眼珠子,都快跑出来了,还不舍得闭上,干吗呀?舍不得谁?还是有什么委屈?那你现在也说不出来了吧?谁让你没有事上吊的。来,闭上眼睛。”我妈用手把她的眼睛合上。这个镜头我也在电视上看到过。人民解放军死了,只要听见:“我们会替你报仇的。”眼睛就闭上了。我也以为,我妈妈说半天,怎么也给个面子,可那个女人就不闭眼。我妈最后就拿手按着她的一只眼睛,按了很长时间,有一点点效果,但还是不能完全闭上。眼睛都闭不上,怎么给她穿衣服?所有人都看着我妈。但是她一点儿也不着急,对着屋里的人说,看看家里有苹果馒头什么的吗?一会儿有人拿来两个包子,不好意思地问我妈:“就有两个包子,行吗?”“拿过来吧。”我妈把包子按在眼睛上,一只眼睛按一个,两个包子在一张脸上。估计很长时间,屋子里的人都不打算再吃包子了。后来我就在椅子上睡着了。没有睡多会天就亮了。我一醒过来就想起我睡前那两个包子,不知道起作用了没有。我看到上吊的女人,盖着单子。我问我妈:“她闭上眼睛了吗?”我妈点了点,我又看到桌子上一个碟子里放着一个包子。“妈!!怎么只剩一个包子了,不是两个吗?”我拉住我妈问。我妈不慌不忙地说:“不知道被谁吃了。不过我肯定,不是昨天晚上在这里的人。”
给我每人两头牛这是前两年发生的事。有时细想想,有的人就是很怪,老人活着的时候,不孝顺,一定要死了以后才发孝心。这个老人有五个儿子两个女儿。老人活着的时候,在每个孩子家住一天,正好七天。老人患有老年痴呆症,总以为老伴还活着,看见个人就问:“玉华回来了吗?怎么还不来看我啊?”老人一百零二岁,他孩子最大的也八十多了。他们家个个比着有钱,生怕自己在兄弟姐妹面前没有面子,我第一次去发现了。他们本来是请我爸去,但我爸已经退休了,这才勉强同意我去。我们不怕有钱的,就怕没有钱的。有钱愿意当冤大头我们热烈欢迎。有一次老人进了医院,他们就把我叫去,和我谈葬礼细节。谈了好几次,老人却好了,出院了。其实我知道,他们是想借老人去世,把多年送出去的礼钱都收回来。搞得越大型人来得越多,礼钱就越多。为了老人去世,他们特意租了一套房子,表面说是人多,其实他们每个人都不想让老人死在他们自己家中。死去的老人从医院被直接拉到了租的房子里。我去的时候,没有人哭,都忙着打电话,每个人都在打电话。意思都差不多:我爸今天早晨刚刚过去了……去世了……走了……找我妈妈去啦。整得场面和记者招待会一样。我就坐在老人身边,看着他们每个人打电话。他们也没有人注意我。我和刚死去的老人成了隐形人。这个葬礼从第一天开始就像是一场大型闹剧。有人还在门口空旷的地方请了一个乐队。说是完全按照老人老家的传统来。我这个大了其实就是个摆设。他们个个都是大了。我只管最后拿钱就行。但这毕竟是我的工作,我找到一个管事的,和他商量送路的事。“不用商量,给我最贵的那个档次。电视,冰箱,洗衣机,手机,什么电器都要有,还有房子,汽车,轿子都要。还有马要十四匹。牛有吗?给我两头!不行,每人两头,也十四头,每个人两头。你不知道,我爸爸就喜欢吃牛肉!”他说得太认真,我都不忍心打断他。“您知道牛是干什么用的吗,大爷?不是用来吃的!那是让牛帮着喝下去世之人生前浪费掉的水。做这个用的。不是吃的!我的大爷!”本来我对活人的耐心就远远没有死人多。大爷告诉我:“这是我们家办丧事,我们说了算,小伙子,你要听我们的。我们要的越多,你不是挣钱越多吗?你别管我们要多少。我们要多少,你给我们多少。不就完了吗?”我彻底妥协了。在我的大了生涯里,这次葬礼可能成了这个行业的一个笑话。当天晚八点,送路好像是一场白马和黄牛的嘉年华。让我这脸都没有地方放,连路边看热闹的都说,这是拍电影吗?十四匹白马,十四头牛,还有我都不想想了。光是牛和马就是一条街。满眼看去,起起伏伏的马和牛。在路灯底下,在车辆中窜动,最后造成车辆严重拥堵,马路上所有的汽车一动也不能动,只有高高被人举起的大白马和黄牛。要知道每一个这样的模型,至少要两个人才可以抬起行走。最后有人打了110报警,警车都开不进来,警察都走得喘了。交警虽然来了,但来了也是白来。最后,我第一次以大了的身份被带入当地派出所。
后备厢的铁锨你们有人问我好几次,问我后备厢里为什么有铁锨?铁锨是做什么用的?好!今天,我就给你们讲讲铁锨的用处。自杀有很多种,但我告诉你,千万不能卧轨。卧轨太惨烈,身体在一秒钟时间好像放烟花一样散开,实在不好收拾。作为大了,我讨厌遇到这样的情况。但既然做了这行就要做一行爱一行。去年冬天,过年的前几天,有人来到店里,进门就直接下跪,吓我一跳。进门的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我说:“您这是什么意思?你慢慢说,别着急。”我想这是谁跟谁,哪儿跟哪儿啊。“小师傅,我已经去了好几家寿衣店了,有一家告诉我来这里,说你们给处理这样的事。多少钱我给,只要你们帮帮我就行。我儿子卧轨自杀了,他妈妈还不知道,警察看完拍了照片就走了。我给医院太平间和火葬场打电话,他们都说不管这样的事情,让我找大了。小伙子,你是大了吗?你帮帮我,我孩子身体还在铁轨上。你怎么也要帮我给他带回来……”他一边哭一边说。我心也软,我说:“你也别说了。我们走!”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想的,选了一个特别偏远的地方,车都开不进去,等到了地方,星星都出来了。我说:“您带手电筒了吗?要不我们等天亮吧。这黑得连路灯都没有,怎么找?”孩子的父亲哭着求我:“不行!如果野狗来了,把孩子叼走怎么办?!”我一想也是。毕竟是父母心。我说你等着,我又回车里,拿了手电、铁锨、几个黑色大垃圾袋。他拿着手电筒,我们一点一点地找。四周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我问他:“孩子怎么了?为什么卧轨?”他也不哭了,告诉我:“孩子心气高就想考北大。这一次又没有考上。失踪好几个月了,今天下午突然给我电话,说对不起我们,让我来这个地方,带他回去。我还以为,他没有钱回不去了。我说,你别着急,我马上去。你等着我,我们一起回家。可没过一会儿警察就给我打电话,告诉我,我的儿子卧轨了,让我马上过去。”大冬天我穿得也不多,手电照亮的地方又太有限,地上能找到的,我都用铁锨装到了垃圾袋里。最后,我说往树上找找吧。手电一照,我们俩都傻了,孩子一条胳膊连着脑袋都在一个树杈上。还好是冬天,没有什么树叶,看得清楚。我说:“大哥,不是我不帮你,天太黑了,就算我爬上树,一旦掉下来,都不好找,不如明天早晨再说。再说野狗也爬不上去。”其实我想说,我也爬不上去。太冷了,我已经都冻僵了。他说:“你在附近找个地方睡一会儿,真是谢谢你!我就在这儿等着天亮。毕竟这是我的孩子。我不能离开他。”听他这么一说,我都想哭。我说:“你等着我去买点儿酒回来。我们暖和暖和。我陪你等天亮。”我开车开了三十多分钟,才找到一家小超市,买了一瓶白酒,又怕喝醉了,他一口我一口,蹲在铁轨边上,对着那棵挂着半个孩子的树等天亮。太冷了,我就在铁轨边上来回地跑。冬天天亮得晚,蒙蒙亮的时候,树上的孩子都冻僵了。我和他父亲商量:“大哥,我是真爬不上去。你看能不能这样?你抱着树,我踩着你肩膀,用铁锹给钩下来,我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他说行啊,就这样吧。孩子是下来了,我怎么都放不进黑色的垃圾袋里,便脱下大衣和他父亲的防寒服,用它们把孩子包裹好,放到了车里。最后,他还是不放心说要再去找找,我在车里等着。过两个多小时,他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玻璃球,问我:“你看,这是眼球吗?”我说:“不是!这是玻璃球。”他说:“那行,我们回去吧。”现在,我和大哥成了朋友,他拿我当儿子一样。我俩经常在一起喝喝酒,但谁都不提那天晚上的事情。结婚第三天结婚第三天的下午,新郎骑着摩托车去菜市场买菜,还没有到市场,就发生了车祸,摩托车和新郎都改变了原来的形状。新娘一下子就变成了寡妇,变成寡妇也就没有新旧了。新娘是我妈表姐的女儿,我们三天前刚刚参加了她的婚礼,三天后又必须要参加葬礼。三天前,因为他们的婚礼我妈还特意给我放假一天,我还清楚地记得新郎新娘在婚礼上交换戒指,在所有人大喊“亲一个”中,新娘亲得新郎满脸的口红,一亲还好半天,好多人都闹着起哄。记得结婚典礼的最后,新郎一把抱起新娘,对所有参加婚礼的来宾说:“我曾杰对天发誓,一辈子只爱我老婆丽雪一个人。永不变心!天地为证!”两个人开心地笑着,仿佛全世界他们是最幸福的一对。当时谁能想到,三天以后,新郎的一辈子就过完了。世事就像女人的心思,不仅无常还总是出其不意。白事上,我看到的脸基本上是三天前的,都是参加过婚礼的人,可不嘛,我们的亲戚朋友也就是固定的那些人,不管是婚礼还是葬礼,来的都是他们。只是每个人都不再笑,大家都很安静严肃,连说话都很小声,小声到彼此贴着耳朵,生怕影响了这份安静。不知道是不是太安静了,新娘的哭声就显得格外的大。她哭得不仅声音大,关键是她哭着哭着,一口气就憋住了,然后她身边的好多女人就冲上去拍她的后背,不停地喊她的名字:“雪儿,雪儿……别这样啊……雪儿雪儿,你喘口气,听话……”好像在没有喘上气的几秒钟里,她已经死了。就像有人故意用手把她的头按在水里,死死地按着,几秒钟后再突然把手松开,新娘大口的呼吸,然后再被按进水里,不停地反复。给我的感觉,她不呼吸的几秒钟就是死,几秒钟后又活过来。可能死去活来,就是这么来的吧?新娘就是这样,哭得死去活来的,好像心被挖走了,她拍着心脏的位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地拍着,痛哭。这是痛,真痛才会这样,痛苦到说不出一句话。如果可以说出来的痛和痛苦,可能就不怎么痛了吧?可以想象,这就好像死神把一个孩子刚放进嘴里的糖,从孩子嘴里活活地抠出来,自己一口给吃了,这孩子不哭死才怪呢。新郎不是我们天津人,他是在天津上学然后留下来的。新郎的父母都是农民,在偏远的西北。儿子结婚,并且是在天津这个大城市结婚,对于他们是天大的喜事,他们坐着火车来参加了儿子的婚礼,婚礼第二天他们就又坐着火车回去了,两位老人刚刚到家,就又要返回天津,参加儿子的葬礼。这老天爷也真会开玩笑,但真的一点也不好笑。通知曾杰爸爸的电话是我打的。我说:“您是曾杰的爸爸吗?”电话那头说:“是啊……我是!”我说:“我和您说个事情,您不要着急,曾杰出了车祸,现在人在医院抢救,您二老还是要过来天津……看看。”电话里曾杰的爸爸马上说:“曾杰又给你们添麻烦啦?真是麻烦你们了。”他说的不是普通话,但是我还是能听懂。老人的反应和我们大多数的父母不太一样,这让我没有想到。不是首先询问自己孩子的情况,而是先道歉又感谢。这可能就是淳朴,一个老农民的善良,他总是为他人着想,到最后也想不到自己。我听老人在电话里一直道歉感谢,心里特别不是滋味。我说:“大爷,您和大娘还是要再回来,曾杰撞得挺严重的。您们还是过来看看……看看好。”我说的时候,觉得自己就是个骗子,那种电信诈骗的骗子,说得都心虚。老人听了在电话里,长长地“啊……”了一声,说:“严重啊?他在吗?让他和我说上两句,我和他商量商量。”他完全不紧张也不往最坏的死上想,可能在他看来,被汽车撞了和被驴踢了一脚被狗咬了一口一样,都不是什么事儿,拍拍土站起来,最严重不过就是去趟医院打一针。他这样说,不是让我为难,而是让我难受,好像突然一不小心掉进一个倍深的坑里,心不自觉地往下沉,也不是想哭,就是说不上来的那种难受。我支支吾吾地说:“他不在。您和大娘还是尽快来天津吧!买最快的火车!现在马上就收拾一下,上了火车打这个号码,这是我手机,到了天津站,我去接你们。大爷,您听我的,时间不多了……要快!”老人可能听出了我的意思,最后只是说:“哦哦,好好。”就挂断了电话。最后也没有问我,他的儿子到底撞得怎么样。挂了电话,我对自己说:“以后这样的活儿我可不干了,太难受。还是好好地做我的大了好,和死人不用对话。没有对话就没有难受。”我去天津火车站接的他们,他们还是婚礼上穿的那身衣服,大娘还穿着枣红的袄,大爷手里则提着特重的一个兜子,我接过去,他不好意思地说:“不用,我能拿,来一趟不容易,带了点自己家地里种的。”我看见他们,掉深坑里的那种难受劲儿又上来了。我不知道怎么和两个像孩子一样的老人说,但又必须说,可怎么说?这个活儿真不是人干的。一路上我遇到了五个红灯,六个绿灯,可我还是没有说出口。我都嫌我自己没用!到了地方,他们看到了门口的花圈,我就以为他们会知道。可两位老人下了车,大娘问:“这是谁家有人死了?”我一想到几分钟以后,他们就会看到是自己的儿子死了。我真的不敢再往下想了……他们进去,我没有敢跟着进屋。我一个大了,一个大男人,我跑了当了逃兵。我只能站在门口抽烟,几分钟以后,当我听到了他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时,拿着烟的手抖了一下。
屋子大有什么用我还给狗办过白事,没有和你们说过吧?那是个大姐,一大清早就给我打电话,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我电话的。说她儿子死了,让我马上过去。她告诉我地址后,人命关天的,我立刻奔着就过去。她家还挺大,上下楼,老大一个庭院。不知是保姆还是管家很客气,给我端茶。一会儿给我打电话的大姐下楼。我问:“您儿子现在在医院了吗?”因为我看家里也没有人,我想人可能都在医院里了。“不在医院,在楼上。我儿子叫王心肝,一直都很健康,不知道怎么的,这几天就是不吃饭,我也没有当回事就没有去医院,昨天夜里他就是不睡。今天一早,我去看他,就死了。”大姐说的时候,哭得特别伤心,中途停半天,好几次都说不下去。我说:“您别伤心,我先看看。然后我们再商量怎么办。”上了楼,进到一个房间,床上躺着的只有一条狗。准确说是一条金毛犬。当时我就有点急,我说:“大姐。我是给人办白事的,不是给宠物。”大姐也急了:“这不是宠物,这是我儿子王心肝。我请你来,就是当儿子死一样办。你不要拿他当宠物。你这样说我很生气。”“对不起大姐我可能不太会说话,但是我确实只会给人办白事,对于其他的我没有经验。要不,您还是找别人吧。我真不会。”我想这大姐可能受过什么刺激,精神有问题。大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那个伤心就别说了:“我说小伙子,我请你来就是当人办丧事一样办,给我儿子一个和人一样的葬礼。我儿子什么都懂,他就是个人,只不过是狗的身体。我儿子都不如他对我孝顺。我儿子和他爸爸都在美国,就是我这个儿子陪着我,这么多年……你给人办葬礼多少钱,我加两倍给你。”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也能给狗办白事。关键我也是看大姐对狗胜过对儿子的感情。我就只有同意了。白事办得很平静。首先大姐发出邀请,请了小区经常和王心肝一起经常玩耍的小伙伴。有五只狗与他们的主人都出席了葬礼。其中一条金毛犬据说还做过王心肝的老婆,曾经为他生过两个孩子,现在两个孩子都已经长大成狗,生活得很好。大姐给王心肝亲手做了一件黑色西装,还有白色的领结。鲜花围成心型,王心肝躺在中间,穿着西装。我没有养过宠物,为了显得庄重,我还真把王心肝当成个人,当大姐的儿子看待。葬礼在大姐家的客厅里举行。大姐对着儿子心肝念了悼词,来的邻居朋友几乎都讲了一个关于心肝的回忆。然后我们坐着车,去了大姐为儿子买的墓地,心肝被一条黑色的毯子包裹着,由大姐抱着,依依不舍地放入墓中。墓碑上刻着:王心肝妈妈永远爱你。大姐最后大哭一场,伤心得几乎要死过去。她一哭,她身后几条狗也跟着闹,我是不懂啊,它们是因为伤心,还是它们看到大姐伤心地哭吓坏了。回来我想这个大姐也真是可怜。屋子大有什么用,没有人陪,太孤独。
哭了看不清做大了我最怕的还是遇到孩子的白事。有的老人去世时八九十岁,已经算是老喜丧。但是小孩子不是,他们还没有看懂这个世界就离开。太可惜。一个三岁的小女孩患有白血病。她的父母都是普普通通的工人。她妈妈还算坚强,拿出一条米黄色的小裙子,自己给孩子换上。孩子小胳膊小腿,瘦瘦的,梳着两个小辫子,辫子上扎着红色的绸子,眉心间点了一个红色的小点,淡淡的红色口红。粉色的小嘴巴紧紧地闭着。她妈妈说:“孩子终于不再难受。不知道疼了。”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有沉默。孩子是父母身上掉下来的肉。任何安慰的语言都显得多余。作为一个大了,我们只有多做少说。孩子小名叫夏夏,她是夏天出生的。孩子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还健在,四位老人坐在孩子身边,始终不肯离开,就是吃饭时,扶着他们走,老人也坚持守着。奶奶说:“还有两天,夏夏就真的离开我们了。最后这两天,让我们好好陪陪孩子。”作为一个合格的大了,有一个地方是最能体现他的工作能力和作用的,那就是在遗体告别见最后一面的时候。看到这四位老人我就开始担心那个最考验我的环节,我不建议老人去火葬场参加追悼会,不希望有老人因为过度伤心而发生意外。虽然他们一再坚持一再承诺,但我知道谁也无法保证做到不伤心不难过。我没有想到的是,老人们自己打车跟在灵车后面,偷偷地到了追悼会现场,站在最后面。当我发现四位老人的时候,他们已经站在了孩子的面前。没有大哭大闹,戴着老花镜,贴着水晶棺材,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静静地抹着眼泪。我让人上前搀扶,老人却安静地说:“让我们再看一眼夏夏,我不哭,哭了看不清。夏夏生病的时候都不哭,我们也不哭。”那个镜头很长时间都留在我记忆里,怎么都忘不掉。
大师也怕呛有的人特别迷信,迷信那些江湖骗子的骗术。我遇到最有意思的一次,是关于一位所谓的大师。大师可以告诉活着的亲属,死者死了以后去哪里了。大师还能和亲属对话,和死者合作演一场双簧、一场相声。我不能点破。人家真信啊!车祸的白事特别麻烦,至少要五天以上。一般情况最多也就是三天。车祸的死者通常不放在家里,都在医院太平间冰柜里呆着,家里就是放张照片摆个灵堂。因为是车祸,所以家里人总觉得死者一定有话要和家里人说,或者有什么交代。他们家人问我,会不会这个?我说我就是大了,不会。这是中午的事了。到了下午五点左右,他们请来个大师。大师四十多岁,很瘦也很精神,穿一身像道士服的衣服。大师说可以与死者交流,并让死者上他的身体与亲友对话。大师让现场保持静,保证在场人员都是死者最亲近的人,每个人只能问一个问题,询问的人不能超过三人。这样的机会难得一见,我怎么能错过。大师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胡子眉毛一动一动的,说的什么可能只有他自己知道,表情那叫一个丰富。他手里拿着一大把点燃的香,双手晃动,烟雾缭绕。我有点担心他会烫伤自己。突然大师说话的声音变成女声了,也像电视剧里演的太监一样。我忘了介绍,车祸去世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大姐。此时要提问的人都跪好了。第一个人问:“姐,你和我有什么要说的吗?”大师用太监音回答:“你们为什么要把我找来?我正要赶去个好地方。我和你没有什么好说的。你好好活着吧。”第二个人问:“你死得太突然,一定有话没有说,想和我们说吧?”大师用太监音回答:“你们都好好过吧。我和你们今生的缘分就到了。这就是命儿,我的寿命到了。”第三个人哭着说:“妈,我想你。”大师用太监音回答:“孩子!妈妈做得不好的地方,你不要恨我。我也是为你好。”这不和没说一样吗?还有这大师从前是说评书的吧,声音转换得也太好了。然后,哭声一片。打开门,屋子里挤满了人,可能看热闹好奇的居多,烟雾太大,又不开窗,全乱套了。我不知道大师什么时候就不见了。我挤出人群走到楼道上,看到楼道拐角上,大师一个劲地咳嗽,估计是呛的。原来大师也怕呛。
一天之内你们知道如果红事与白事赶在同一天,应该怎么办吗?在中国,一直是死者最大。古时候,老百姓看到官老爷的轿子都要让路,可一旦官老爷的轿子遇到出殡的,他会为出殡的让路。所以白事在所有事情中是最重要的。要先办白事。这种事虽然少但不是没有,我遇到过一次。儿媳妇进门,公公忙碌了好几天,到了结婚那天,在酒店一高兴,心脏病犯了,中午吃一半饭坐在椅子上人就过去了。救护车来一看人已经去世,收了钱回去了。我接到电话,直接赶到酒店。老人躺在几把椅子上。新郎新娘站边上,只会哭。我说:“先别哭,你们俩先回家,把衣服换了。再给我来几个人,把老人拉回家再说。谁知道住哪里?把人放我车上。”回到老人家取下所有的喜字,把所有的镜子都用白布遮盖起来。一个上午的喜庆顿时变成悲伤,可以明显地看到人们的不适应,尤其是新郎新娘。上午他们看见的都是笑,下午就变成看见谁都在哭。死者的老伴哭得更伤心,一天之内她生命里两个重要的男人都离开她了。等把老人安顿好,花圈也摆上,我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吸烟。新郎过来坐我边上说:“哥们,谢谢你!没有你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说完就哭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客气,我就是干这个的。老人走得很安详,没有受什么痛苦,别太伤心。以后多照顾点老娘比什么都强。”他重重地点了点。做大了其实还是和活人打交道,谁是真哭,谁是装的,一眼就能分辨出来。那个过门只有半天的新媳妇,我看她一边哭一边看着身边的人,哭得都那么慌张。如果去的是她的父母,一定不是这样为了哭而哭。与死者有没有感情,在哭的时候,就能看出来。
一个老党员的情操做大了后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老奶奶。她八十一岁,死去的老伴比她大两岁,两个人没有子女相依为命地生活了五十多年。我以为她会特别伤心,但是没有。她很平静。她没有任何亲戚,去世的老人也没有。她说亲友们都已经去世。她要我把冰棺材的盖子拿走,她随时想看老伴就掀开布看看。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冷清的白事,没有一个亲朋好友,只有她一个老人,连个邻居都没有。她竟然能笑着对我说:“我有你一个就行了,你不是大了吗?专业做这个的。我们喜欢清静,人来得太多,我们都怕乱。从前,我们就商量过,如果有一个人先走了,另一个怎么办。”“怎么办?”我好奇的问。“他说啊,我走了,你就去老人院每天和几个好姐妹聊天说话不寂寞。如果你先走了,我也和你一样。他一边说还一边笑,我老头可喜欢开玩笑了。每次我们商量这个话题,他就这样说,自己笑得比谁都开心,像个孩子一样。”八十岁的老人,头脑清楚,听得清楚,眼睛也不花,真不简单。听她这样说,我也笑起来:“您们在一起生活一定很有意思吧?吵过架吗?年轻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要孩子?”“怎么能不想要孩子呢?世轩多喜欢孩子你是不知道,但是我不能生小孩。我们年轻的时候,全国能去的医院都去过,但还是没有治好我的病。我和他商量要不离婚,要不我们可以领养一个孩子。他都不同意。他说离婚干什么,我们结婚又不是为了生孩子。领养一个孩子等大长大了告诉孩子,我们不是你亲生的父母,那孩子得多难受。还是随其自然吧。就这样,一随就到现在。”老奶奶笑着继续说:“还真没有吵过。因为都能商量。我们俩都是开朗的人,不把什么小事放在心上。”这个奶奶最有意思的是,晚上要关门关灯睡觉。这是我从来没有遇到过的,让人印象深刻。白事有白事的规矩,其中一条是不能更改的,那就是晚上要开着门,白天也必须点着灯,不关门不关灯,还必须有人守灵,保持灵堂前的香不能断,意味着香火不断。但是老奶奶不信这个。她说:“大白天开着个灯,太浪费。还有晚上不关门跑进来只老鼠怎么办。不关门也太冷,实在没有必要。晚上不关灯,我也睡不着。”我脑子里出现了一个画面:外面放着死去的老伴,老奶奶关着灯在里面睡觉……出于大了的职责,我必须要说:“奶奶,这个可不行。我是大了您要听我的。晚上不能关门更不能关灯,睡觉可以,但是必须要有人守灵。守灵您知道什么意思吗?我看您也不知道,我告诉您吧,守灵就是至少有一个人守在您老伴的旁边。”奶奶不慌不忙地说:“哪那么多的事儿,我是六十多年的老党员了,不迷信,不信这个。再说了,世轩都死了一天,他又不能活,如果能活过来就好了。再说了,就是死了这折腾一天,他也累啦。我了解他,如果他活着他也是和我一样的。”“关门关灯,那您能睡着吗?”我小声的问。“能睡着啊。你别那样看我小伙子,我脑子没有问题。我就是不明白,人死了不还是人吗?干嘛一定要搞得鸡犬不宁的,那都是给活人看的。我是老党员,我不信鬼不信神,我就相信,人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活着!”老奶奶的三个“好好”彻底把我说服。我说:“那行。奶奶,您晚上都几点睡?我就几点走吧。”晚上八点多,我给奶奶把门关好回家。回家跟我妈说。我妈说:“这老太太心够大的。不简单!”谁说不是呢。第二天我早晨去时,门关着,我进门以后问:“门还开着吗?”奶奶回答我:“开门?等谁啊?”我说:“我明白。”顺手把门就关上了。第三天火化车来以后,我找了四个人帮着把爷爷放上车。特别安静没有鞭炮也没有花圈,我扶着奶奶上了车。火化车司机师傅问:“还有其他车吗?”我回答:“没有。”司机又问:“还有其他人吗?”老奶奶回答:“没有。”司机特意把头旋转过一百八十度,看了我们足足有三十秒。“开车吧。”奶奶最后说。好像我们坐的是一辆出租车。一个月后奶奶打电话告诉我:“我已经住进一家老人院,正像世轩说的,每天和几个老姐妹在一起聊天吃饭。我想我死了以后,我的后事也由你来办。我已经把我的紧急联系电话写成你的号码。我想还是提前告诉你一声比较好。”有时间我会给她打个电话,说说话。她说她身体越来越好,可能要让我等好几年才能办她的葬礼。
斑马线最怕接到交警的电话。他们只在遇到了处理不了的车祸惨案,才会给我打电话。这个号码经常会在半夜响起。电话里通知我地点,我就必须要去,因为这是我的工作。那天,凌晨三点多我到了车祸现场。一看,和郭德纲说的相声似的,人都压成了斑马线。圆形身体压成纸一样,内脏在身体外面,还不集中,血就不要说了。夏天拍死的蚊子什么样,那人就那样。交警都戴着白色口罩,我习惯了,不用这个。交警很佩服:“你还真行,我们有两个新人都吐了。你给收拾一下,救护车上有袋子,你给装袋子里,再放救护车上。钱回头医院给你结算。”“这是怎么了?”我问。“怎么了?喝酒飚车,可能还服用了兴奋剂。从大桥上冲下来,又被摔出车,摔在马路上,被好几辆车压过,就成这样了。”交警跟说相声似的:“我们在他车上找到了驾驶证,但是没有电话,手机在他身上,和他一样,全散了。只能等明天早晨通知他家属。这人才二十多岁。”救护车上有个人正看手机。看见我立刻对我说:“师傅,一会儿你千万别走,和我一起回医院。把人放冰柜里再走。我就是个司机。”我笑着说:“那还是人吗?都成纸片啦。”司机叹气说:“我都不敢看。他喝酒了吧?我就说!千万不能酒驾。这不是找死吗?”拿着铁锨一铁锨一铁锨的往袋子里装,肉都是碎的,更不要说是骨头了。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打心眼里感谢我爸。是他从小就把我锻炼成一个钢铁侠,不惧怕任何死者。在我眼里,死者就是一棵植物。不管这植物是整个的,还是零散的。这个人的白事也是我给办的。我不知道是交警还是医院给了死者家属我的电话,这家人第二天下午找到了我。“斑马线”的父亲是个有钱的商人,说话不一般:“你这么年轻,能办好我儿子的葬礼吗?我可不想丢脸,我儿子的葬礼要办好。要不,我找几个人协助你一下?你昨天晚上在现场有帮助,我是信任你的。虽然你很年轻,但是听说你经验很多,你家是祖传做大了的,这就很好。钱你不用担心,我和公司财务已经打过招呼,他们会联系你,你要用钱就直接找他们。还有关于你的报酬,你放心我们是不会少给的,我咨询了一下现在大了的行情,最后我们一起结算。你看,你还有什么问题?”我也很严肃地告诉他:“我没什么问题,倒是您儿子的问题比较严重。我想您现在可能认不出来他。您首先需要一个很好的入殓师,否则我劝您还是取消最后的遗体告别。如果没有,我可以帮您找。还有,给我一张他的照片。”我发现有些人有了钱就不会好好说话。拿着照片,我就去医院太平间。这还用找入殓师?我一人就可以。从袋子里把“斑马线”倒出来,把出来的内脏都放回去,这都简单,关键是脸,脸的关键是皮,没有皮肤一切都是零。这个太专业,和你们一句半句也说不清楚。反正最后我觉得算是可以。我给不会好好说话的老总打电话:“我说入殓师已经整理好了,需要给你拍张照片过去让您看看是否满意吗?”我就听见电话那头说:“不用!不用!你觉得好就行了。”挂上电话,再看看“斑马线”,我都崇拜我自己了。这真是个盛大的白事。我没有看到悲伤。后来才知道“斑马线”从小就没有妈妈,爸爸又整天忙着挣钱工作不管他。也是个可怜人。谁摊上这样一个爹,都好不了哪去。
司机师傅都长点心吧我觉得人最幸福的离开,就是穿着自己的旧衣服,躺在自己的床上。你觉得这有什么啊,这还不简单啊。可不是啊,你知道谁出门能遇见什么事,说死在外面,还就真不能赶回家。这个死可不是我们能选择的,和你想今天吃嘛饭可不一样。前面说的那个肉都撞碎了的,在交通事故中虽然不常见,但因交通事故去世的,真没有几个好看的。再说一个?行,你们几个开车的司机师傅都长点心吧!有一个司机困了,心想着我就睡会吧,他开着车在高速上睡了。睡着睡着他就睡过去没有再醒过来。车翻进路边十几米的深沟里。关键他开的还是一辆拉煤的货车。人费老大劲拉上来送医院的太平间。我经常去的地方就两个:火葬场,太平间。火葬场现在修得跟花园似的,不知道的游客远看还以为是个景点。但是太平间就不是这样,基本上都不会和高级的病房区紧挨着。我看到的医院的太平间都是单独的几间平房。从前更简陋,跟车库也差不了多少。说是太平间其实就是几个大型冰柜。主要的目的是防止尸体腐烂,跟你们家冰柜一样,东西什么时候想吃就拿出来,一只鸡,放一年也不坏。只不过你们家放的都是鸡鸭鱼肉,太平间放的是尸体,作用是一样的,都是为了保鲜。司机不是咱本地人,想在天津火化,去店里买寿衣,问有人能帮忙穿一下衣服吗?那天正好我在,就跟着去了。到了一看,人都冰冻好几天了,又加上人扎沟里比较深,从头开始半个身体都是黑的,跟刚刚拔出来的藕一样。全都是污泥。身体无所谓,可头不行,头不是个球,它有鼻子眼睛耳朵,这可都能进水进泥,再一冻,得,成水泥了。这个局面可是我当时没有想到的。我想擦肯定是不行,都干在一起成非洲人一样,擦是擦不掉的,只能洗,可洗也不好洗,就是拿洗车的水枪冲,又怕把脸皮冲坏了,毕竟人死亡时间太久又冻过再化开再冲,也不行。我看着这个黑了脸的倒霉人,真是为难。旁边家属还一个劲地催。我也急了:“要不就这样穿,反正你们让我来就是给他穿上衣服。关于去泥,你们当时也没有和我说明白。你们自己选,如果去黑去泥,这个非常麻烦不好弄。”一听我这样说,旁边有人就哭了:“不行啊小师傅,这是我哥哥,我妈已经知道了,一定要来天津看我哥哥最后一面。人已经在路上。我哥这样,怎么让她老人家见啊!求求你,帮帮我们。我们虽然没有多少钱,但你说要多少,我们让家里人借也给你。”我说:“这不是钱的事儿。也不是我能力的问题。是真不好办。”思考半天终于想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我说:“这样,先要等人完全化了,你们去买一个大一点的澡盆,塑料的木头的都行。先把人放水里泡泡看看。如果行,泡得差不多的时候,我们再一点点冲洗,需要多长时间我不知道。只能是试试,但我觉得可行。”我一说完,他们几个人都一起跪下,哭着说:“谢谢!谢谢!”“别耽误时间,别跪着了,赶紧地去买盆去!”
最后这个方法还是管用的。人洗干净再穿上新衣服。这个倒霉的司机,立刻就精神了许多。你们说,做个大了容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