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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童
1963年生于江苏苏州,1980年考入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1983年开始发表小说。现为北京师范大学特聘教授。
主要代表作有:中篇小说《罂粟之家》《妻妾成群》等,长篇小说《米》《菩萨蛮》《我的帝王生涯》《城北地带》《黄雀记》等。2009年获第三届英仕曼亚洲文学奖,2010年获第八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杰出作家奖,2010年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2015年获第九届茅盾文学奖,2018年获第五届汪曾祺文学奖。多部作品被翻译成英、法、德、意等各多种语言。
★《黄雀记》是当代文学大家苏童至为重要的长篇小说,第九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
香椿街上的三个青年,一场扑朔迷离的强奸风波,
一个人的十年冤狱和三个人命运的罪与罚。
《黄雀记》全书分为三章:保润的春天、柳生的秋天、白小姐的夏天。作者通过三个不同当事人的视角,书写了这三个受侮辱与被损害的人的成长与碰撞。
十年后,年少时犯下的错,错的时间,命运的手,让这三个人兜兜转转还是纠缠在了一起。命运迫使他们发现,尽管物是人非斗转星移,他们依然不得不去面对过去的巨大伤痛。
过去的终究不会过去,该还的终是要还。他们必须以自己的方式,清算当年留下的罪孽……
★《妻妾成群》是当代文学大家苏童的成名代表作,小说讲述了富商陈老爷娶了四个女人作太太,在阴森诡秘的陈府里,几个女人明争暗斗,都只为了争夺这个男人的一丝宠爱。十九岁的女学生颂莲嫁到陈府时天真而孤傲,不甘寂寞且又渴望追寻自我,然而她却不得不卷入到女人的战争中。在见证了陈家女人的悲惨命运后,颂莲ZUI终被摧残成了疯子。小说借这个大院里一夫多妻的故事,以纤巧而华美的文字将几千年来女性悲惨命运凝缩其中:女人如果将自己依附在男人的身上,就永远都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
1991年由张艺谋改编成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获奥斯卡ZUIJIA外语片提名;
2006年入选“二十世纪中文小说一百强”;
2018年评为“改革开放四十周年ZUI有影响力的小说”之一;
小说被翻译成英、法、意、挪威、西班牙等语言风靡海外。《妻妾成群》
★《米》讲述主人翁五龙为了填饱肚子来到城市,在米店做伙计,饱受欺凌和漠视,经历了接连不断的阴谋和杀机。他霸占米店,凭着骨子里的狠劲儿渐渐发迹,成为小城一霸,从此展开对仇人的报复,引发众人生死沉浮。五龙ZUI后也被人报复,濒死之际他带着一火车大米,在回乡的路上死去。
《米》有评论家称之为“一半是历史,一半是寓言”,又有称之为一部精致的具有中国传统特色的“米雕”。总之,《米》是苏童为数不多的长篇中值得重视的一部小说。小说的前半部分被翻拍为电影《大鸿米店》,因为过于真实地描写了人性,雪藏七年才被解禁。
★《我的帝王生涯》是苏童的长篇小说代表作,一经出版便引起学界和读者的广泛关注,开辟了一种以历史为底色书写个人命运的叙事方式,深深影响了后来一批年轻写作者。端白,燮王第五子,被一纸假遗诏推上王位。十几岁登基的少年其实对一切都无能为力,与其说他在做帝王,不如说是在扮演帝王。敏感、残暴、贪玩、幼稚,人君所可能有的缺点,他一应俱全。八年后,端白被兄长驱逐出宫,成为杂耍艺人,于高索之上再度睥睨人间,缔造传奇,成为轰动民间的走索王。一场战乱又使他失去一切,归隐山林。他仿佛什么都有过,又好似一无所获。人生在世,注定是场艰辛的旅行,不论帝王还是凡人。
★苏童,当代文学大家,曾于2009年获第三届英仕曼亚洲文学奖,2010年获第八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杰出作家奖,2010年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2015年获第九届茅盾文学奖,2018年获第五届汪曾祺文学奖。
★《黄雀记》是当代文学大家苏童至为重要的长篇小说。苏童曾于2009年获第三届英仕曼亚洲文学奖,2010年获第八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杰出作家奖,2010年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2015年获第九届茅盾文学奖,2018年获第五届汪曾祺文学奖。茅盾文学奖颁奖词称苏童“对长篇艺术的探索在《黄雀记》中达到了成熟,这是一种充分融入先锋艺术经验的长篇小说诗学,是写实的、又是隐喻和象征的,在严格限制和高度自律的结构中达到内在的精密、繁复和幽深”。
★《妻妾成群》是当代文学大家苏童惊艳文坛、蜚声海内外的经典之作。2006年本书入选由《亚洲周刊》与全球各地的学者联合评选的“二十世纪中文小说一百强”;2018年被评为评为“改革开放四十周年*有影响力的小说”之一。小说被翻译成英、法、意、挪、西等语言风靡海外。1991年,本书由张艺谋导演改编成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巩俐主演,获得第48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银狮奖,第36届意大利大卫奖*外语片奖,美国国际影评协会奖*外语片,第64届奥斯卡*外语片提名。
★《米》当代文学大家苏童首部长篇。苏童说,“我第YI次在作品中思考和面对人及人的命运中黑暗的一面。这是一个关于欲望、痛苦、生存和毁灭的故事,我写了一个人有轮回意义的一生。”《米》自1991年出版以来,多次再版,豆瓣评分8.2,已成为当代不得不读的文学经典。灰色电影《大鸿米店》原著作品,电影因过于真实地描写了人性而被禁七年,只演出了这本书的前半部分。
★《我的帝王生涯》是苏童长篇小说代表作,一经出版便引起学界和读者的广泛关注,开辟了一种以历史为底色书写个人命运的叙事方式,深深影响了后来一批年轻写作者,至今难以超越。苏童坦言:我觉得30岁以后的想象力无可挽留地衰退了,我现在很难保证我能否写出《我的帝王生涯》那样的作品来。ZUI完美的人生莫过于火与水、毒与蜜的有机统一,这也是我写这部小说ZUI终的动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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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写作忽疏忽密,持续有些年头了。谈创作,有时有气无力,有时声如洪钟,也谈了好些年头了。但给自己的书写自序,上一次似乎还要追溯到二十年前。我不知道我后来为什么这样抗拒写自序,就像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那样热衷,我也不清楚自序的用途,究竟是为了对读者多说一些话,还是为了对自己多说一些话。
一般来说,我不习惯在自己的作品结尾标注完成时间,但我在头脑一片空茫之际,罕见地自我考古,找出二十多年前出版的小说集《少年血》,我意外地发现那本书的自序后面标记了一个清晰的时间:1992.12.28。自序提及我当时刚刚写完了一篇名叫《游泳池》的短篇,而篇末时间提醒我那是一个冬天的夜晚,快要庆祝1993年的元旦了。我想不起关于《游泳池》的写作细节了,能想起来的竟然是那些年我栖身的阁楼,低矮的天花板,狭窄的楼梯,有三处地方必须注意撞头,我习惯了在阁楼里低头缩肩的姿势。那些寒冷的冬夜,北风摇撼着老朽的木窗以及白铁匠邻居们存放在户外的铁皮,铁皮会发出风铃般的脆响。有时候风会从窗缝钻进来,在我的书桌上盘旋,很好奇地掀起稿纸的一角,我抹平稿纸,继续写。我想起我当时使用的一盏铁皮罩台灯,铁皮罩是铅灰色的,长方形的,但灯光很温暖,投射的面积很大,那时候没有任何取暖设备,但我写作的时候,手大部分时间泡在那温暖的光影里,并不冷。说这些我有些惭愧,感慨多,并非一件体面之事,但我想把如此这般的感慨体面地修饰一下:写作这件事,其实可以说得简单些,当时光流逝,写作就是我和岁月的故事,或者就是我和灯光的故事。
前不久听一位做投资的朋友概括他们考察项目的经验,说种种考察*终不外乎考察两点:一是你去哪里,二是你怎么去。会心一笑之间,忽然觉得这经验挪移到写作,一样的简洁可靠,创作其实也是一样的。你要去哪里?我们习惯说,让作品到远方去,甚至比远方更远;让作品到高处去,甚至比天空更高。这都很好,没有毛病。我们*的难题是怎么去,这样的旅程没有任何交通工具,甚至没有确定的路线图,只有依靠一字一句行走、探索,这样漫长的旅程看不到尽头,因此,我和很多人一样,选择将写作持续一生。
里尔克曾经给年轻的诗人们写信告诫:“以深深的谦虚与耐性去期待一个新的豁然开朗的时刻,这才是艺术的生活,无论是理解或创造,都一样。”这封信至今并不过时,我想我们很多人都收到了这封信,我们很多人愿意手持这封信写作、生活,无论那个豁然开朗的时刻是否会来到,深深的谦虚与耐性都是写作者必须保持的品格,当然,那也是去远方必需的路条。
◆《黄雀记》—照片
每年春暖花开的时候,祖父都要去拍照。
七十岁之后,祖父习惯了以算术的角度眺望死亡,对于自己延长的寿命,他很满意。加减法是容易计算的。他五十三岁那年在点心店吃汤圆,被汤圆里的热猪油烫了一下,不知怎么引发了心肌梗死,送到医院去抢救,结果死而复生,以此推算,已经多活了十七年。再往前的死亡事件是蓄谋的,祖父那一年才四十五岁,突然活腻了,春天他去铁路道口卧轨,人都躺下来了,火车迟迟不来,扳道工豢养的一条大狼狗先来了。祖父素来怕狗,准备好被火车碾,却不愿意被狼狗咬,于是狼狈地爬起来逃下了铁道。到了夏天,祖父还是想死。这次他选择了水路,是从僻静的西门城墙上跳进护城河的,他以为只要扑通一下,便可简易快捷地投入死神的怀抱,没想到一睁眼,人躺在了城墙下面,一群吵吵嚷嚷的中学生围着他,好奇地打听他跳河的动机。祖父仰视着孩子们纯真的眼睛,一时拿不定主意,是该批评孩子们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还是应该对他们说一声谢谢。祖父的身体经过河水仓促的洗礼,显得轻盈而舒畅,只是右手手掌有点不舒服。抬起右手看看,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抓到了一片枫树叶,抓得太紧,枫叶牢牢地沾在掌心里了。他坐起来,把枫叶从手掌上小心地剥离,对孩子们说了句:一言难尽。然后就爬起来,湿漉漉地走了。
祖父走出去好远了,听见孩子们在后面猜测他的去向,七嘴八舌的。有个尖厉的声音说,什么叫一言难尽?这个人看来是活腻啦,会不会又去找地方寻死了?祖父看看高处的城墙,看看低处的护城河,又抬头看看天空,忽然朝孩子们的方向折返回来。虽然他的脚步有点拖沓,表情看起来也扭扭捏捏的,但他的目光给人以新生的感觉,它像夏日的天空一样,明朗,深远。他向孩子们匆匆地表了个态,算了算了。他说,既然狼狗不让我死,你们也不让我死,那我就活着好了。无所谓,死不了就活着,活一天赚一天吧。
后来祖父就消失在城墙拐角处了,像一条费解的谜语,终于逃离了猜谜者的视线。那群中学生是出来春游的,偶然救下一名轻生者,本来属于典型的好人好事,但获救者对生死如此潦草、如此随意的态度,严重地挫伤了孩子们的成就感,也给他们带来了深深的困扰。他们不认识香椿树街的祖父,不知道他为什么一会儿要死,一会儿又要活下去了。他们不知道祖父是个守信的人,从此以后果真断了轻生之念。如果我们还是采用算术的方法,如果活一天真的是赚一天,祖父足足多活了二十五年,赚了惊人的九千一百二十五天,赚了这么多,祖父当然是很满意的。
我们香椿树街上老人特别多,老人大多怕死,怕死的大多先走了。有一年夏天气温反常,狡诈的死神藏身于热浪,在香椿树街上巡弋,一口气拽走了七个可怜的老人。祖父冒着高温酷暑,逐一登门吊唁,发现七家葬礼都缺乏组织,敷衍了事,充满了这样那样的遗憾。*离谱的是码头工人乔师傅家,儿女们居然找不到乔师傅的照片。丧幔上的遗照令人不安,那是从乔师傅的工作证上剪下来翻拍的,是几十年前的乔师傅,模样还很年轻,由于乔家两个儿子与其父面貌酷肖,所以,上门吊唁的人们都大吃一惊,死者看起来不是乔师傅,这么看,很像他大儿子,那么看,又像他的小儿子了。祖父端详半天,心里话不宜声张,出了门便长叹一声,对邻居们说,这个乔师傅太节省了,一世人生啊,省什么都不能省那张照片,容易误会啊。
一个人无法张罗自己的葬礼,身后之事,必须从生前做起。这是祖父的信条。每年春暖花开的时候,祖父都要去鸿雁照相馆拍照,拍了好多年,连邻居们都知道了他的爱好,免不了要与他探讨这份爱好的意义。祖父对邻居们说,你们知道我脑子里有个大气泡的,气泡说破就破,我这条命,说走就走的,到时都靠他们,怎么也不放心,趁着身体还硬朗,就为自己准备一张新鲜的遗照吧。
拍照的日子是祖父的节日。节日的祖父格外讲究仪容。祖父先去理发店剃头修面,还额外要求相熟的老师傅替他挖耳屎,拔鼻毛。从香椿树街到市中心,以前祖父都是步行,现在老了,是步行加公共汽车,差不多是正午时分,他拄着一根龙头拐杖出现在鸿雁照相馆,衣冠楚楚,神色庄严,那套灰黑色的毛呢中山装上有樟脑丸的气味,皮鞋擦得锃亮,浑身散发着一首挽歌的刺鼻的清香。
摄影师姚师傅早已经认识祖父了,他不记得祖父的姓名,背地里称其为“年年拍遗照的老先生”。祖父每次看见姚师傅都有点害羞,真心为自己延宕的生命感到歉疚。姚师傅我没死呀,又多活了一年,又来麻烦你了。他用道歉的语气对姚师傅说,再拍一张吧,姚师傅,这是*后一张,我脑子里的气泡*近越来越大,快要破了,明年,肯定不来麻烦你啦。
祖父的癖好,照相馆方面其实并不介意,介意的是他自己的家人,尤其是他的儿媳妇粟宝珍。在粟宝珍看来,祖父每拍一张照片,就是给小辈挖一个坑,祖父的遗照越来越多,儿孙们不仁不孝的泥潭便越来越深。在粟宝珍敏感的神经中枢里,祖父迈向鸿雁照相馆的脚步会发出恶毒的回响:不放心,不放心,不放心。它在向街坊邻居阴险地暗示,儿子不好,儿媳妇不好,孙子也不好,他们都不好,他们做事,我不放心。
每当春暖花开的时候,粟宝珍便进入了某种战斗的状态,她要求丈夫与儿子一起加入她的阵营,但丈夫对祖父的监视漫不经心,儿子干脆把她的指令当成耳旁风。这个家庭平素就谈不上和睦,一到春天更是频频爆发战争。战争的硝烟由祖父的照片引起,闻起来是一股呛人的不祥的怪味,他们祖孙三代加起来,不过四口人,无论战线怎么排列,都不免短促了些,有时候战火胡乱蔓延,就烧到了保润的头上。保润好好地吃着饭,一根筷子来敲他后脑勺了,粟宝珍迁怒于儿子旁观者的姿态,骂他还不如一根筷子有用。就知道吃!你还咧着嘴笑?你爷爷丢我一个人的脸?他丢的是我们全家的脸!粟宝珍把保润往门外推,催促他去追祖父,你吃出一身傻力气,派过什么用场?赶紧去,把那老糊涂拉回来!
当母亲暴怒的时候,保润不敢违抗母命,他当街拉拽过祖父,有一次甚至追上了公共汽车。保润说,爷爷你别去拍照了,拍那么多遗照有什么用?又不是挑猪肉,还要讲究新鲜讲究质量,死人的遗照都是挂在墙上蒙灰的,哪张不都一样?祖父挥舞着龙头拐杖撵保润,我每年就拍一张照片,怎么就惹到你们了?回去告诉你妈,我拍照花自己的钱,不关你们的事!保润觉得祖父的逻辑出了问题,他说,爷爷你好糊涂,怎么不关我们的事?你死了难道看得见?我们爱挂哪张挂哪张,要是挂错了,你还能从骨灰盒里爬出来,换一张遗照?
恰好是保润的一番直言,让祖父清醒地认识到死人的悲哀,人死了,确实是没有能力从骨灰盒里钻出来的,挂不挂照片,挂什么照片,只能听凭他们的孝心了。祖父对儿孙们的孝道毫无信心,思忖很久,有了个方案。他去装裱店里为*的照片配了个黑框,拿回家,端端正正地挂到了客堂里。因为预感到家人的反对,也因为担心相框未来的命运,他还特意买了一瓶*胶,准备使用科学手段把相框永远地固定在墙板上。祖父踩着椅子做这些事,保润是目击者。对于祖父未雨绸缪的行动,保润不支持,也不反对,为了嘉奖保润的默契,祖父向他做出了必要的说明,今年这张拍得很好,我*满意。反正我脑子里那气泡越来越大了,哪天破了就翘辫子了,先挂好遗照,省得你们以后搞错了。
但可惜,*胶不是*的,要彻底黏结,需要漫长的时间和适宜的温度,保润的父亲后来轻易地用水果刀铲光了相框后面的*胶,而保润的母亲粟宝珍为此气得浑身发抖。由于积怨已深,她对祖父的奚落听起来很是刻毒,你脑子里哪儿是什么气泡?是一堆垃圾!你还以为自己是*,永远活在人民心中的?告诉你,别说你还活着,就是死了,你的遗照也不一定能上墙,客堂是一户人家的脸面啊,如果老人不值得小辈怀念,挂他照片干什么?不如腾出墙面,多贴一张漂亮的美人画!
祖父当时哭了。祖父把相框从地上捡起来,抱在怀里往自己的房间走,我的遗照不配挂客堂?那我挂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脏你们的眼睛,行了吧?祖父砰地撞上门,在门背后大声宣布,我的遗照我自己看,你们以后谁也别进我的房间了。
每年春暖花开的时候,保润都会去一次鸿雁照相馆,去跑腿,取祖父的遗照。
祖父永远是苍老的,今年的苍老,不过是重复着去年的苍老。保润从来不看祖父的照片,只有一次,他看了,一看便看出一场祸端。那天,他骑车从照相馆回家,半路上进了一家杂货店,替母亲买一包红糖。他随手在口袋里掏钱,带出照相馆的小纸袋,里面的照片掉出来了。不是祖父。照相馆的店员竟然犯了*忌讳的错误。一张少女的两寸黑白照片,无辜地展示在杂货店肮脏的地面上。是一个大眼睛的少女,圆脸,薄唇,扎了个刷子般的马尾,她不笑,微微地咬着嘴角。看起来,她似乎预知了照片的命运,正用一种愤愤的谴责性的目光,怒视着这个世界,包括保润。
保润原谅照相馆的失误,又惊讶于这失误的对仗与工整,一次小小的意外,垂垂老矣的祖父变换成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这样的变换,说不清是一次祝福,还是一个诅咒。保润蹲在地上端详那张照片,先是觉得好笑,后来便有点莫名的不安。他返回了鸿雁照相馆。在照相馆的门外,他掏出那个小纸袋,又看了一眼照片。街角的阳光照耀着那个无名少女的面孔,那面孔被暗房技术精简成小小的一块,微微泛出黄金般的色泽。他不认为她有那么美丽,但她对镜头流露的愤怒显得蹊跷而神秘,正是这丝愤怒,让保润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亲近。他不舍得了,不舍得把她交出去,不舍得把这一小片精致的愤怒交出去。是一瞬间的决定,小纸袋里的三张照片,他抽出了其中一张,悄悄塞进了自己的钱包。
不是所有的错误都可以修正的,保润没能要回祖父的照片。这是一个意外的春天。意外从照片开始,结局却混沌不明。保润秘密地收获了一张无名少女的照片,但是,祖父*的照片被鸿雁照相馆弄丢了。
纸包不住火。祖父先是埋怨保润,后来冷静下来,分清了主要责任和次要责任,他亲自去鸿雁照相馆讨要说法。为了安抚这个古怪的老人,鸿雁照相馆许诺为祖父提供终生免费的拍摄服务,自以为这样的补偿尚属公平,祖父却流出了辛酸的泪水,他对姚师傅说,我哪儿还有什么终生?活不了几天的人,趁我现在活着,你们抓紧时间,多给我拍几张吧。
姚师傅给他补拍了三张照片。镁光灯第三次闪光的时候,声音格外的响亮,祖父突然惊叫了一声,破了!姚师傅没听清他在叫什么,只看见老人抱着脑袋,身体在凳子上痛苦地摇摆。破了!祖父满眼是泪,惊恐地瞪着姚师傅,破了,我脑袋里的气泡破了,你看见那股青烟了吗?我的魂飞走了,我要死了,我的脑袋空了,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