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站更新推荐的所有文学作品和书籍《精选《收获60周年纪念文存:珍藏版》毕飞宇的书评文摘》都是非常值得阅读赏析的,更有名家的精彩书评哦。
主要作者:
王小波(1952-1997),中国当代学者、作家。代表作《黄金年代》等。刘庆邦,1951年12月生于河南沈丘农村。现为中国煤矿作家协会主席,北京作家协会副主席。
叶兆言,1957年出生,南京人。主要作品有七卷本《叶兆言文集》;长篇小说《花煞》《一九三六年的爱情》《别人的爱情》;散文集《流浪之夜》《旧影秦淮》等。
巴金:原名李尧棠,中国作家、翻译家、社会活动家、无党派爱国民主人士。同时也被誉为是“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有影响的作家之一,是20世纪中国杰出的文学大师、中国当代文坛的巨匠。著书颇丰,代表作品有长篇小说《家》《春》《秋》,散文集《随想录》等,并翻译大量外国文学作品。
谌容,当代著名女作家。出版有长篇小说《万年青》《光明与黑暗》,中篇小说《人到中年》、《太子村的秘密》等。
张洁,当代著名女作家。出版有长篇小说《沉重的翅膀》《无字》中短篇小说集《方舟》、《祖母绿》,长篇散文《世界上zui疼我的那个人去了》等。
王蒙,当代著名作家、学者。出版有长篇小说《青春万岁》、《活动变人形》,中短篇小说集《小豆儿》《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布礼》等。
铁凝,当代著名作家,现任中共十八届中央委员,中国文联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主席。
苏童,中国当代著名作家,江苏省作协副主席。代表作包括《园艺》、《红粉》、《妻妾成群》、《河岸》和《碧奴》等。
老舍(1899年2月3日—1966年8月24日),原名舒庆春,另有笔名絜青、鸿来、非我等,字舍予。中国现代小说家、作家,语言大师、人民艺术家,新中国di一位获得“人民艺术家”称号的作家。
笛安,女,全名李笛安,著名作家李锐的女儿,1983年生于山西太原,2002年赴法留学,在巴黎索邦大学学习社会学,2010年获得硕士学位。现在是《文艺风赏》杂志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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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套纪念文存由《收获》编辑部主编,选收《收获》杂志历年发表的优秀作品,遴选范围自1957年创刊号至2017年第2期,共29卷,按不同体裁编纂,其中长篇小说11卷、中篇小说9卷、短篇小说4卷、散文4卷、人生访谈1卷,总计160余部长、中、短篇小说,及120余篇散文随笔作品。除长篇各卷之外,其余均以刊出时间分卷或编排目次。由于剧本仅编入老舍《茶馆》一部,故与同时期周而复的长篇小说《上海的早晨》合为一卷。
人到中年方舟(《收获》60周年纪念文存:珍藏版.中篇小说卷.1979-1982)
烟壶美食家(《收获》60周年纪念文存:珍藏版.中篇小说卷.1983-1986)
麦秸垛妻妾成群(《收获》60周年纪念文存:珍藏版.中篇小说卷.1986-1989)
接近于无限透明叔叔阿姨大舅和我(《收获》60周年纪念文存:珍藏版.中篇小说卷.1990-1993)
叙事玛卓的爱情(《收获》60周年纪念文存:珍藏版.中篇小说卷.1994-1997)
怀念声名狼藉的日子龙凤呈祥(《收获》60周年纪念文存:珍藏版.中篇小说卷.1998-2003)
灰舞鞋密码(《收获》60周年纪念文存:珍藏版.中篇小说卷.2003—2007)
月色撩人鬼魅丹青(《收获》60周年纪念文存:珍藏版.中篇小说卷.2008—2011)
蘑菇圈大乔小乔(《收获》60周年纪念文存:珍藏版.中篇小说卷.2011-2017)
大波(《收获》60周年纪念文存:珍藏版.长篇小说卷.1957)
茶馆上海的早晨(《收获》60周年纪念文存:珍藏版.长篇小说卷.1957·1958)
男人的一半是女人(《收获》60周年纪念文存:珍藏版.长篇小说卷.1985)
三寸金莲(《收获》60周年纪念文存:珍藏版.长篇小说卷.1986)
苍河白日梦(《收获》60周年纪念文存:珍藏版.长篇小说卷.1993)
无风之树(《收获》60周年纪念文存:珍藏版.长篇小说卷.1995)
欲望的旗帜(《收获》60周年纪念文存:珍藏版.长篇小说卷.1995)
一九三七年的爱情(《收获》60周年纪念文存:珍藏版.长篇小说卷.1996)
怀念狼(《收获》60周年纪念文存:珍藏版.长篇小说卷.2000)
富萍(《收获》60周年纪念文存:珍藏版.长篇小说卷.2000)
告别天堂(《收获》60周年纪念文存:珍藏版.长篇小说卷.2004)
结婚没有意思的故事(《收获》60周年纪念文存:珍藏版.短篇小说卷.1979-1990)
立新街甲一号与昆仑奴摸鱼儿(《收获》60周年纪念文存:珍藏版.短篇小说卷.1991-2004)
我们去找一盏灯阿弟,你慢慢跑(《收获》60周年纪念文存:珍藏版.短篇小说卷.2005-2010)
名字游戏请勿谈论庄天海(《收获》60周年纪念文存:珍藏版.短篇小说卷.2011-2016)
怀念鲁迅先生遥寄张爱玲(《收获》60周年纪念文存:珍藏版.散文卷.1957—1992)
苏东坡突围草木春秋(《收获》60周年纪念文存:珍藏版.散文卷.1993-2000)
他乡的天空摩尔宫殿的秘密(《收获》60周年纪念文存:珍藏版.散文卷.2001-2005)
我的轮椅舞台旋转(《收获》60周年纪念文存:珍藏版.散文卷.2005-2016)
已经忘却的日子不合时宜(《收获》60周年纪念文存:珍藏版.人生访谈卷)
中国当代文学的半壁江山,巴金创刊并终身担任主编的杂志!
《收获》60周年纪念文存(珍藏版),萃览中国当代文学上下六十年!
2017年,作为新中国成立后*份大型文学刊物,由巴金创刊并终身担任主编的《收获》杂志创刊60周年。60年间,《收获》佳作迭出,硕果累累,它以兼容并包和自由闳放的精神,引领文坛风流,向读者奉献了各个时期具影响力的作家的重要的作品。上海九久读书人携手人民文学出版社,特别推出《收获》60周年纪念文存珍藏版,既是回望《收获》杂志的60年,更是为了回应各方人士对这一盛事的热忱关注,同时供喜爱文学的读者品阅收藏。
这套纪念文存由《收获》编辑部主编,选收《收获》杂志历年发表的优秀作品,遴选范围自1957年创刊号至2017年第2期,共29卷,按不同体裁编纂,其中长篇小说11卷、中篇小说9卷、短篇小说4卷、散文4卷、人生访谈1卷,总计160余部长、中、短篇小说,及120余篇散文随笔作品。除长篇各卷之外,其余均以刊出时间分卷或编排目次。由于剧本仅编入老舍《茶馆》一部,故与同时期周而复的长篇小说《上海的早晨》合为一卷。
为了彰显这套丛书经典大气的品格,总体装帧设计上,编撰者亦是绞尽脑汁,封面构图上秉持着“删繁就简,妙语者不必多言”的原则,借助书名等字体的巧妙安排,使整体看上去对称与均衡。色彩方面使用大面积的专色蓝和烫银以及总套名“收获”浮雕凸版工艺,书顶、书口、书根三部分镀银,外加大16开的纸面精装形式,气质典雅的象牙白优质内文纸和150克深蓝卡的封面用纸,使得整套丛书的品相庄重而不呆板,含蓄却不简单。
编者的话
巴金和靳以先生创办的《收获》杂志诞生于一九五七年七月,那是一个“事情正在起变化”的特殊时刻,一份大型文学期刊的出现,俨然于现世纷扰之中带来心灵诉求。创刊号首次发表鲁迅的《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好像不只是缅怀与纪念一位文化巨匠,亦将眼前局蹐的语境廓然引入历史行进的大视野。那一期刊发了老舍、冰心、艾芜、柯灵、严文井、康濯等人的作品,仅是老舍的剧本《茶馆》就足以显示办刊人超卓的眼光。随后几年间,《收获》向读者奉献了那个年代*重要的长篇小说和其他作品,如《大波》(李劼人)、《上海的早晨》(周而复)、《创业史》(柳青)、《山乡巨变》(周立波)、《蔡文姬》(郭沫若),等等。而今,这份刊物已走过六十个年头,回视开辟者之筚路蓝缕,不由让人感慨系之。
《收获》的六十年历程并非一帆风顺,*初十年间她曾两度停刊。先是称之为“三年自然灾害”的困难时期,于一九六〇年五月停刊。一九六四年一月复刊后,又于一九六六年五月被迫停刊,其时“文革”初兴,整个国家开始陷入内乱。直至粉碎“四人帮”以后,才于一九七九年一月再度复刊。艰难困顿,玉汝于成,一份文学期刊的命运,亦折射着国家与民族之逆境周折与奋起。
浴火重生的《收获》经历了拨乱反正和改革开放的洗礼,由此进入令人瞩目的黄金时期。以后的三十八年间可谓佳作迭出,硕果累累,呈现老中青几代作家交相辉映的繁盛局面。可惜早已谢世的靳以先生未能亲睹后来的辉煌。复刊后依然长期担任主编的巴金先生,以其光辉人格、非凡的睿智与气度,为这份刊物注入了兼容并包和自由闳放的探索精神。巴老对年轻作者尤其寄以厚望,他用质朴的语言告诉大家,“《收获》是向青年作家开放的,已经发表过一些青年作家的作品,还要发表青年作家的处女作。”因而,一代又一代富于才华的年轻作者将《收获》视为自己的家园,或是从这里起步,或将自己*好的作品发表在这份刊物,如今其中许多作品业已成为新时期文学经典。
作为国内创办时间*久的大型文学期刊,《收获》杂志六十年间引领文坛风流,本身已成为中国当代文学的一个缩影,亦时时将大众阅读和文学研究的目光聚焦于此。现在出版这套纪念文存,既是回望《收获》杂志的六十年,更是为了回应各方人士的热忱关注。
这套纪念文存选收《收获》杂志历年发表的优秀作品,遴选范围自一九五七年创刊号至二〇一七年第二期。全书共列二十九卷(册),分别按不同体裁编纂,其中长篇小说十一卷、中篇小说九卷、短篇小说四卷、散文四卷、人生访谈一卷。除长篇各卷之外,其余均以刊出时间分卷或编排目次。由于剧本仅编入老舍《茶馆》一部,姑与同时期周而复的长篇小说《上海的早晨》合为一卷。
为尊重历史,尊重作品作为文学史和文学行为之存在,保存作品的原初文本,亦是本书编纂工作的一项意愿。所以,收入本书的作品均按《收获》发表时的原貌出版,除个别文字错讹之外,一概不作增删改易(包括某些词语用字的非标准书写形式亦一仍其旧,例如“拚命”的“拚”字和“惟有”“惟恐”的“惟”字)。
特别需要说明的是,收入文存的篇目,仅占《收获》杂志历年刊载作品中很小的一部分。对于编纂工作来说,篇目遴选是一个不小的难题,由于作者众多(六十年来各个时期*影响力的作家几乎都曾在这份刊物上亮相),而作品之高低优劣更是不易判定,取舍之间往往令人斟酌不定。编纂者只能定出一个粗略的原则:首先是考虑各个不同时期的代表性作品,其次尽可能顾及读者和研究者的阅读兴味,还有就是适当平衡不同年龄段的作家作品。
毫无疑问,《收获》六十年来刊出的作品绝大多数庶乎优秀之列,本丛书不可能以有限的篇幅涵纳所有的佳作,作为选本只能是尝鼎一脔,难免有遗珠之憾。另外,由于版权或其他一些原因,若干众所周知的名家名作未能编入这套文存,自是令人十分惋惜。
这套纪念文存收入一百八十八位作者不同体裁的作品,详情见于各卷目录。这里,出版方要衷心感谢这些作家、学者或是他们的版权持有人的慷慨授权。书中有少量短篇小说和散文作品暂未能联系到版权(毕竟六十年时间跨度实在不小,加之种种变故,给这方面的工作带来诸多不便),考虑到那些作品本身具有不可或缺的代表性,还是冒昧地收入书中。敬请作者或版权持有人见书后即与责任编辑联系,以便及时奉上样书与薄酬,并敬请见谅。
感谢关心和支持这套文存编纂与出版的各方人士。
*后要说一句:感谢读者。无论六十年的《收获》杂志,还是眼前这套文存,归根结底以读者为存在。
《收获》杂志编辑部
上海九久读书人文化实业有限公司
人民文学出版社
二〇一七年七月二十四日
《告别天堂》
我就是在儿童医院里长大的。我家的楼离住院部只有一墙之隔。我喜欢看人家晒中药,药草铺在石板地上,散发着一种香味。我也喜欢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很清澈很凛冽。于是我就站在住院部的大门口,面朝着晒中药的空地,这样我就可以闻到喜欢的两种味了。直到爷爷从里面走出来,带我回家。我们家的人都是医生,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死的时候是医学院的研究生,一个单调的家庭。所以我小时候*讨厌人家问我:“天杨长大以后想干什么呀?也当医生吧。”我恶狠狠地说我才不。我倒是没说错,我没当医生,我当了护士。而且就在这间儿童医院,成了爷爷的同事。现实令人沮丧,不过我们都该知足。
没错,知足。这是我每天走在那条熟悉到烂熟的路上去上班时告诉自己的话。下三层楼梯,推开单元门,右转,再走四百米就到了。小时候我曾经无数次地在这条四百米的路上想方设法地拖延时间,以便在进家前吃完手里的雪糕——那是被奶奶禁止的“脏东西”。初二时我在这条路上的一个相对僻静的拐角里*次接吻,现在我睡眼惺忪地走在这条路上,往事扑面而来。实在不是我滥情,而是我二十五年的生命里,有二十一年天天都要经过它。要不是因为我在另一个地方念过大学,恐怕这条路就会像我的一条胳膊或腿一样理所当然,这决不是什么有趣的事——因为我很容易就会失去对另一种生活的想象力,甚至忘记了还有其他的生活。
我大学是在上海念的。那时我像所有十八岁的、虚荣且天真的女孩一样爱上了那里的繁华。是医学院,护理系。实习时*次穿上护士服就引来一片惊呼,那是互联网开始蓬勃的时候,因此我拥有了一个网名:“魔鬼身材的白衣天使”。要毕业了,天使也得蓬头垢面地准备绝无胜算的考研,一脸谄笑地准备注定碰壁的求职,目光凄楚地准备理所当然的失恋。我很幸运地把这三种滋味一一品尝。身心疲惫的时候,奶奶打来电话说:“回家吧。”于是我知道,除了家,没有多少地方能心甘情愿地接纳我——不管我自认为自己有多了不起。
要知足。我告诉自己。白衣天使不是谁都能做的。在这个糟糕的城市里——空气永远污浊,天空永远沉闷,冬季永远荒凉,春季永远漫天黄沙,一个生病的人在这样一个地方遇上你,魔鬼身材的白衣天使,笑容灿烂(我是说如果我心情好的话),你极有可能成为他或她记忆中的奇迹——如果他或她心里还残存一点梦想。所以,我对自己说,你过得不错。想想人才交流中心的人山人海,想想因为自己和爱人都下岗了才来我们家做钟点工的刘阿姨,尤其是,想想你每天面对的那些孩子们。终于说到我的工作了。我照料一些患白血病的孩子们。一些浪漫或自以为浪漫的人会说:“见证那么多的生离死别——这工作有些类似神父牧师什么的——不过好像不适合神经纤细的人吧。”我告诉你,这揣测善意得有点伪善。我也曾经这样揣测过,*天上班的时候,我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自认为比《珍珠港》的女主角还要正点。“从现在起,”我对自己说,“你就是命运送给那些受尽苦难的孩子们的,*的善意。”但我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矫情。当你一天已经工作了十五小时,你听见危重病房里爆发出一阵呼天抢地的嚎啕,凭你神经再纤细也会重重地皱一下眉,心里想:“靠。”——因为这意味着你的下班时间又有可能推迟。
没错,又一个还没绽放就凋落的小家伙。可是你累了,你的身体和大脑都在卑微地要求一个热水澡和一场睡眠。我们,这群被称为“白衣天使”的人们,对生命的敏感和尊重——因为见得太多所以麻木——比一般人要低上起码五个百分点。
病房里的空气二十年来都是一样的味道和质感。刚才在二楼的时候我碰上早已退休的老院长。很多年前他是爷爷奶奶的大学同学。他惊喜地说:“哎呀你已经长成大姑娘了,你就在这儿上班?好好好。”我怀疑他是否真的知道我是谁——他三年前就患上了老年痴呆症。果然他说:“你妈的身体现在还好吧?告诉她要锻炼。”我笑容可掬地说我一定转告。然后看见杨佩站在楼梯口冲我挤眉弄眼。
“你大小姐还真有爱心,”她*喜欢的事就是取笑我,“跟那么个老糊涂聊得津津有味,够闲的。我可快累死了。你知道吗?昨天晚上那个皮皮发病危通知了,折腾了一夜。我骨头架子都散了。”“病危?”我说,“昨天我看着还好好的。怎么样了?”“没死,”她把化妆盒放进坤包里,“救过来了,人都醒了,不过我看他妈是快疯了。”她拍拍我的肩膀。“宝贝儿我走了,回头小郑来了你让她把堡狮龙的优惠卡还我。”她走了以后的这间休息室还真是安静。我从柜子里拿出我的白衣。它曾经是雪白的,现在已经变成了象牙白。不知不觉间,我穿了三年。我照例把该给的药送到每一床。那些父母往往像孩子一样冲我脆弱地一笑,倒是躺在床上的那些孩子,才七八岁甚至更小眼神就已漠然到一种境界。我走到皮皮跟前,他在输液,闭着眼睛。他妈妈,那个说是三十岁看上去足有五十的农村女人拘谨地跟我打招呼。“皮皮,”她说,“叫阿姨呀。”“别,”我打断了她,“让孩子睡吧。”“他不睡,”她有些紧张地笑笑,“刚才他还说他不瞌睡呢。”这时候皮皮睁开了眼睛,他是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阿姨好。”他说。“皮皮,”我俯下身子,“今天天气特别好,阿姨帮你拉开窗帘吧。”——我跟孩子们说话的语气一向被杨佩批判为“矫揉造作”。他轻轻地笑了笑。“不用。太阳晃眼呢。”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我走出去,现在我要到楼梯对面的另一间病房。皮皮他们那间是给十岁以下的孩子的,我现在要去的这间住着十到十四岁的孩子们。我比较喜欢来这一间,因为这儿住了两个活宝:龙威和袁亮亮,都是十三岁,一对相逢恨晚的难兄难弟。常常交流黄色笑话,也常常互相嘲讽对方做脊髓穿刺的时候表现得像个娘们儿。
“美女你好。”他们每天都这样跟我打招呼。
“美女,”龙威指指袁亮亮,“他刚才居然说你长得像舒淇。我十分气愤。怎么能拿你跟拍三级片的相提并论呢。打他!”“小点声,”我笑着,“省得陈大夫听见了又骂你们。”“已经骂过了,”龙威说,“你来之前就骂了。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大清早的。”
“准是昨天晚上跟他老婆不和谐。”袁亮亮坏笑。陈大夫就在这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病房门口,非常戏剧性。“小宋,”他说,“叶主任叫你。”我出来的时候他跟我说:“我真不明白这两个孩子,哪点儿像得癌症的?”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在心里说,日子再艰难,人也找得到快乐。这跟勇敢和乐观什么的不搭界,这是本能。我倒是真希望他们俩能在这住久一点,这样工作就没那么辛苦——每一天都是千篇一律的,一样的步
骤,一样的程序,一样地从早忙到晚,说不定再过两年,连说话用的词都懒得换了。日子倒是好打发,很快,已是晚上十点。这个星期是杨佩的夜班,不过她大小姐迟到是家常便饭。我先去看了看皮皮,他睡得很好,不止他,整整一病房的孩子都已经睡着了,他们睡着的脸庞没有白天那么早熟。我再转到隔壁的加护病房,去给那个叫方圆的小姑娘量体温。她是个敏感的孩子。当然,这里的孩子都很敏感,但她更甚。漆黑的眼睛,懂事地看着你,才八岁就有了种妩媚的表情。陈医生断定她*多还剩三个月,我信。她眼睛闭着,睫毛却一扇一扇的,她妈妈,那个清秀瘦弱的小学老师站起来。“您坐下,”我说,“不累吧?”“不累。”她笑笑。“要是累您就在这张床上躺会儿。”我指指另外那张暂时没病人的空床。“我知道。”她又笑笑。我离开带上门的时候她摊开膝盖上的童话书,几乎是小心翼翼地问她的女儿:“还听吗?”
《男人的一半是女人》
我多少次想把这一段经历记录下来,但不是为这段经历感到愧悔,便是为觉察到自己要隐瞒这段经历中的某些事情而感到羞耻,终于搁笔。自己常常是自己的对立面。阳光穿窗而入,斜辉在东墙上涂满灿烂的金黄。停留在山水轴上的蛾子蓦地飞起来,无声地在屋里旋转。太阳即将走完自己的路,但她明日还会升起,依旧沿着那条亘古不变的途径周而复始;蛾子却也许等不到明天便会死亡,变成一撮尘埃。世上万千生物活过又死去,有的自觉,有的不自觉,但都追求着可笑的长生或永恒。而实际上,所有的生物都获得了永恒,哪怕它只在世上存在过一秒钟。那一秒钟里便有永恒。我并不想去追求虚无缥缈的永恒。永恒,已经存在于我的生命中了!
永恒是什么?那其实是感觉,是生命的波动。
稍纵即逝的、把握不住的感觉,无可名状的、不能用任何概念去表达的感觉,在时间的流程中终于会沉淀下来,凝成一个化不开的内核,深深地埋藏在人的心底。而人却无法去解释它,因为人不能认识自己。不能认识的东西,就有了永恒的意义;永恒,是寓在瞬息中的。我知道,我一刹那间的感觉之中,压缩了人类亘古以来的经验。
太阳即将沉落,黑夜即将来临。即将来临的还有那个梦。那个梦也许是那个内核的外形。
……芦苇在路边沙沙作响,路边的排水沟里潺潺地流淌着清水,一碧到底,如山泉,如小溪。两三寸长的小鲫鱼一群群地聚在沟边绿茸茸的水草底下,时不时露出它们黑色的小脊背,或如点点光斑那样闪现出它们银色的小肚皮。四处是黄色的阳光,空间既广袤,又沉寂。温顺的土路上印着深深的车辙,像两条凹下去的铁轨。我在路当中走着,脚步既滞重又轻盈。一会儿,脚下的浮土缓缓地腾空而起,宛如清晨的雾气,使一切都变得迷蒙而柔软。我仍然沿着车辙朝前走。我觉得我有奇异的视力,能透过浓密的黄尘看到我意识下面的东西。我似乎看到了一只猫:灰色的,夹着白色的条纹。它弓着背警惕地站在前面,前腿和后腿分别
跨在车辙两边,目光炯炯地盯着我,好像随时都想逃跑。
那是“我们”丢失的猫,我知道。
忽然,猫不见了,像影子一般消失了。
梦是一个无声的世界……
但我又看见了排水沟里游着四只鸭子。从它们的脖项和撅起的尾巴上,我能断定其中有两只母鸭。它们和猫一样,也是灰色的,翅膀中杂着白色的羽毛。它们静悄悄地游着,沿排水沟溯流而上,似乎有意要把我引到感觉记忆的深处。
我不由自主地尾随在它们后面。但它们在一片芦苇茂密的水洼中,摆了摆屁股,兜了一个圈子,却顺着回流钻入了草丛。
我仍然在如雾似的黄尘中向前走。我吃力地拔着滞重的两腿,却又走得非常轻盈,如一只顶着风飞翔的鸟儿。
走过了水洼,鸭子又从芦苇丛里钻出来了。但那不是四只大鸭,而是四只小鸭。通体金色的绒毛,在黄色的尘雾中它们好似会渐渐地溶化,会渐渐地消失在空气之中。然而,它们确实在欢快地游着,一面游还一面歪着小脑袋傻乎乎地看着我。那向上弯曲的嘴角好像表现出一种嘲讽的笑容。
我忽然意识到,刚刚见到的四只大鸭就是“我们”原来丢失掉的鸭子。这四只小鸭正是它们雏期的模样。
时间在向回倒流。那么我会不会恢复到那个时期呢,即使是在梦中?
于是,我在时间中振臂向回游去,想去追寻那失去的影子……
可是,我的梦每次都到此中断,接下去便是一片混沌的迷离恍惚的感觉,是一种梦中之梦。但我又清醒地认识到,那一片混沌的、迷离恍惚的感觉才是真正的生命的波动。生命的意义、永恒,都寓于那迷离恍惚之间了。
太阳重又升了起来,蛾子却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不知是否还活着。这时,我想,我为什么不把那个梦用笔来补充、续接出来?真实地、坦率地、有条理地、清晰地记录下那失去的过去?没有什么可感到愧悔,没有什么可感到羞耻,怎么能用观念中的道德来判断和评价生命的感觉?至于理智么,亚里斯多德早就说过,“凡是感觉中未曾有过的东西,即不存在于理智中”。蛾子死去了,谁也不会为它生命如此短促负责,那么,谁又有权利指责它飞旋的弧度和途径?
阳光直射着我,光芒好似穿进了我的肺腑,又好像是我在金色的光中浮起,离开了这喧闹的尘世。我趁我获得了这种心境,一种坦然的出世的心境,赶紧一跃而起,奋笔疾书。我知道,如果再过一会儿,说不定我又会改变我这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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