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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一九五二年古历二月二十一日出生于陕西南部的丹凤县棣花村。父亲是乡村教师,母亲是农民。文化大革命中,家庭遭受毁灭性摧残,沦为 可教子女 。一九七二年以偶然的机遇,进入西北大学学习汉语言文学。此后,一直生活在西安,从事文学编辑兼写作。出版的主要作品:《浮躁》《废都》《白夜》《土门》《高老庄》《怀念狼》《秦腔》《高兴》等。以英、法、德、俄、日、韩、越等文字翻译出版了二十余种版本。曾获全国文学奖多次,及美国美孚飞马文学奖,法国费米那文学奖和法兰西文学艺术荣誉奖。2008年,《秦腔》获得第七届茅盾文学奖。《古炉》上市半年以来,获得数十奖项。
《贾平凹散文全编:远山静水(1995-1997)》写到,路如绳一般的缠起来了:山垭上,热热闹闹的人群曾走去赶过庙会。路却永远不能踏出一条大道来,凌乱的一堆细绳突然地扔了过来,立即就分散开去,在洼底的草皮上纵纵横横了。这似乎是一张巨大的网,由山垭哗地撒落下去,从此就老想要打捞起什么了。但是,草皮地里能有什么呢?树木是没有的,花朵是没有的,除了荆棘、蒿草,几乎连一块石头也不易见到。人走在上边,脚用不着高抬,身用不着深弯,双手直棍一般的相反叉在背后,干次万次地看那羊群漫过,粪蛋儿如急雨落下,嘭嘭地飞溅着黑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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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如绳一般的缠起来了:山垭上,热热闹闹的人群曾走去赶过庙会。路却永远不能踏出一条大道来,凌乱的一堆细绳突然地扔了过来,立即就分散开去,在洼底的草皮上纵纵横横了。这似乎是一张巨大的网,由山垭哗地撒落下去,从此就老想要打捞起什么了。但是,草皮地里能有什么呢?树木是没有的,花朵是没有的,除了荆棘、蒿草,几乎连一块石头也不易见到。人走在上边,脚用不着高抬,身用不着深弯,双手直棍一般的相反叉在背后,干次万次地看那羊群漫过,粪蛋儿如急雨落下,嘭嘭地飞溅着黑点儿。起风了,每一条路上都在冒着土的尘烟,簌簌地,一时如燃起了无数的导火索,竟使人很有了几分骇怕呢。一座山和一座山,一个村和一个村,就是这么被无数的网罩起来了。走到任何地方,每一块都被开垦着,每处被开垦的坡下,都会突然地住着人家,几十里内,甚至几百里内,谁不会知道那条沟里住着哪户人家呢?一听口音,就攀谈开来,说不定又是转弯抹角的亲戚。他们一生在这个地方,就一刻也不愿离开这个地方,有的一辈子也没有去过县城,甚至连一条山沟也不曾走了出去;他们用自己的脚踏出了这无数的网,他们却永远走不出这无数的网。但是,他们最乐趣的是在二三月,山沟里的山鸡成群在崖畔晒日头,几十人集合起来,分站在两个山头,大声叫喊,山鸡子从这边山上飞到那边山上,又从那边山上飞到这边山上,人们的呐喊,使它们不能安宁,它们没有鹰的翅膀可以飞过更多的山沟,三四个来回,就立即在空中方向不定地旋转,猛地石子一样垂直跌下,气绝而死了。
土是沙质的,奇怪的是靠崖凿一个洞去,竟百年千年不会倒塌,或许筑一堵墙吧,用不着去苫瓦,东来的雨打,西去的风吹,那墙再也不会垮掉,反倒生出一层厚厚的绿苔,春天里发绿,绿嫩得可爱,夏天里发黑,黑得浓郁,秋天里生出茸绒,冬天里却都消失了,印出梅花一般的白斑。日月东西,四季交替,它们在希冀着什么,这么更换着苔衣?!默默的信念全然塑造成那枣树了,河滩上,沟畔里,在窗前的石磙子碾盘前,在山与山弧形的接壤处,突然间就发现它了。它似乎长得毫无目的,太随便了,太缓慢了,春天里开一层淡淡的花,秋天里就挂一身红果。这是最懂得了贫困,才表现着极大地丰富吗?是因为最懂得了干旱,那糖汁一样的水分才凝固在枝头吗?
冬天里,逢个好日头,吃早饭的时候,村里人就都圪蹴在窗前石碾盘上,呼呼噜噜吃饭了。饭是荞麦面,汤是羊肉汤,海碗端起来,颤悠悠的,比脑袋还要大呢。半尺长的线线辣椒,就夹在二拇指中,如山东人夹大葱一样,蘸了盐,一口一截,鼻尖上,嘴唇上,汗就咕咕噜噜地流下来了。他们蹲着,竭力把一切都往里收,身子几乎要成一个球形了,随时便要弹跳而起,爆炸开去。但随之,就都沉默了,一言不发,像一疙瘩一疙瘩苔石,和那碾盘上的石磙子一样,凝重而粗笨了。窗内,窗眼里有一束阳光在浮射,婆姨们正磨着黄豆,磨的上扇压着磨的下扇,两块凿着花纹的石头顿挫着,黄豆成了白浆在浸流,整个冬天,婆姨们要待在窑里干这种工作,如果这磨盘是生活的时钟,这婆姨的左胳膊和右胳膊,就该是搅动白天和黑夜的时针和分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