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世界文学名著名译典藏:变形记》卡夫卡的书评文摘
日期:2022-07-25 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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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弗兰兹·卡夫卡(1883年7月3日-1924年6月3日),生活于奥匈帝国(奥地利帝国和匈牙利组成的政合国)统治下的捷克德语小说家,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先驱和大师。主要作品有小说《审判》、《城堡》、《变形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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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诗人奥登

【名人的书评】

【世界文学名著名译典藏:变形记的书摘】

卡夫卡,其人不可做寻常观。

弗朗茨·卡夫卡,这位世界现代文学的开拓者和奠基者之一的伟大作家,就其生活经历而言,也许除了三次订婚三次解除婚约,终生未婚之外,可谓是再平常不过了。一八八三年他生于奥匈帝国的布拉格,是一个犹太商人之子;小学毕业后升入布拉格一所国立德语文科中学;一九○一年进入布拉格大学德语部,攻读法律,选修德语文学和艺术史;一九○六年被授法学博士,翌年在一家保险公司任职;自一九○八年起供职于一家半官方的工人工伤事故保险公司;一九一七年患肺病,一九二二年因病离职,一九二四年病逝,终年只有四十一岁。这便是他短暂而普通的一生,既没有做出什么惊心动魄的英雄业绩,也没有过骇世惊俗的举动;既非春风得意亦非穷困潦倒;既非一帆风顺,亦非颠沛流离。从形而下来看,一常人也。但若从精神层次来进行观察却迥然不同,这是一个充满了矛盾和冲突,痛苦和磨难,孤独和愤懑的内心世界。他在给一度炽烈爱过的女友密伦娜的信中用这样的字句概括了他的一生: 我走过的三十八载旅程,饱含着辛酸,充满着坎坷。

卡夫卡是一个犹太人,他不属于基督教世界,而他作为一个犹太人却又对犹太教义持异议;作为一个说德语的人,他不完全是捷克人;作为一个捷克人,他又是奥匈帝国的臣民;作为一个白领人,他不属于资产阶级;而作为一个资产者的儿子却又不属于劳动者;作为一个职员,他认为自己是一个作家;可作为一个作家,他既无法完全从事创作也不珍惜他的作品。正如他是一个二元帝国的臣民一样,他内心是一个二元的世界。这也就决定了卡夫卡性格上的矛盾性和两重性;无归属感,陌生感、孤独感、恐惧感便成为这样一种性格的衍化物。

他是犹太人,生于布拉格,说的是德语,是奥匈帝国的臣民;犹太民族,斯拉夫民族,德意志民族的成分都混杂于一身,这就使他成了一个多重的无归属感的人,成了一个永远流浪的犹太人,成了一个没有祖国的人。他在致密伦娜的信中称自己是莫名其妙地流浪在一个莫名其妙的,肮脏的世界上。在另一封同样是致密伦娜的信中,他沉痛地写道: ……可是他(指卡夫卡自己)没有祖国,因此他什么也不能抛弃,而必须经常想着如何去寻找一个祖国,或者创造一个祖国。

在这个他认为是莫名其妙的世界里,在他诞生的布拉格,在他的家里,他把自己看作是一个异乡人。他在敞露心扉的日记里(一九一二年八月二十一日)写道: 现在,我在自己家里,在那些最亲近的,最充满爱抚的人们中间,比一个陌生人还要陌生。 这种人生体验和生活感受,不仅流露在他的杂感、书信、日记中,更见于他的作品。《失踪的人》中主人公罗斯曼之在美国,《判决》中主人公本德曼之对父亲,《变形记》中主人公萨姆沙之在家庭莫不如是。在这些艺术形象身上,陌生感得到了充分的展示和表达。

当陌生感成为一个人的主宰时,他便不得不从他生活的世界返回自身世界,这样孤独感便成了一个必然的产物。表现在卡夫卡身上,这种孤独感不仅是在生活中,在人际关系上,更重要的是在精神领域里。他的一个同班同学在谈到学生时代的卡夫卡时写道: ……我们大家都喜欢他,尊敬他,可是完全不可能与他成为知己,在他周围,仿佛总是围着一道看不见摸不透的墙。他以那文静可爱的微笑敞开了通向交往世界的大门,却又对这个世界锁住了自己的心扉。……却始终以某种方式保持疏远和陌生。 在青年时期,他渴求爱情,但几次婚约和几次解除婚约表明,他更渴求孤独。在他逝世前三年,他在日记中写道: 与其说我生活在孤独之中,倒不如说我在这里已经得其所哉。与鲁滨逊的孤岛相比,这块区域里显得美妙无比,充满生机。 这种精神上的孤独感,是一种抗拒现实的外化形式,是一种心灵上的需求。他在给他的好友勃洛德的信中说得一语中的: ……实际上,孤独是我惟一目的,是对我的极大诱惑。 这种生活中和精神上的孤独感必然在他的作品中表达出来,他的长篇,如《失踪的人》、《城堡》,中短篇如《变形记》、《单身汉的不幸》、《最初的痛苦》,孤独感都是复调式作品中的一个重要的声部。

……

卢卡契上面这段话当然是对的,但是我们不能把整体上的非真实性和细节上的真实性截然分开,从而得出如他所说的: 从形式上的特点这一角度看,卡夫卡似乎可以列入重要的现实主义作家,主观地看,他还在更高程度上属于这个家庭呢哩。 (重点为笔者所加)卢卡契这篇文章的本意是对卡夫卡从细节上肯定,从整体上加以否定。从实质上来看,卡夫卡笔下的精神世界与经验世界是相互交织的,相互干扰和相互渗透的,甚至达到一种两者之间的界线模糊的程度,精神真实与感性真实之间的界限不复存在了。这样,就如威·埃坶里希所表述的那样,卡夫卡作品中的 精神之物再也不是在经验之中和一切经验之上游移的不可理解,不可捉摸的东西了;……而是作为一种十分自然的真实出现在眼前,但同时,这个真实也突破了一切自然真实的法则。 现在我们可以说了:卡夫卡不是去复制,去摹写,去映照现实,而是独辟蹊径用非传统,反传统的方式去构建了一个悖谬的,荒诞的,非理性的现实;而这个现实从某种角度上来看,比自然现实更为真实,能使读者更为悚然更为惊醒,使人对自身和对社会的认识和批判更为深化和更为强烈。

这里就这个选本做些说明。本书所选均是卡夫卡的中短篇小说,其中有些篇目已有译本,在征得译者的同意后收入此书——在此向他们表示谢意,有些则系新译,均据马克斯·勃洛德编,费舍尔袖珍出版社一九八三年出版的七卷本《卡夫卡全集》译出。篇目的排列,无论是卡夫卡生前发表还是在他死后由马·勃洛德整理发表的,一律以写作年代为序,但每篇附有简单说明,便于读者了解。

卡夫卡的作品多已译成中文了,几家出版社都出了卡夫卡的小说集,但把他几乎全部中短篇作品都编在一起,出一个单行本,这还是第一次。希望喜欢卡夫卡作品的人也能喜欢这个集子。编选和编排上的不完善之处,尚希得到读者的指正。

高中甫

变形记

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他仰卧着,那坚硬得像铁甲一般的背贴着床,他稍稍抬了抬头,便看见自己那穹顶似的棕色肚子分成了好多块弧形的硬片,被子几乎盖不住肚子尖,都快滑下来了。比起偌大的身躯来,他那许多条腿真是细得可怜,都在他眼前无可奈何地舞动着。

我出了什么事啦? 他想。这可不是梦。他的房间,虽是显小了些,的确是普普通通人住的房间,仍然安静地躺在四堵熟悉的墙壁当中。在摊放着打开的衣料样品——萨姆沙是个旅行推销员——他的桌子上方,还是挂着那幅画,这是他最近从一本画报上剪下来装在漂亮的金色镜框里的。画的是一位戴皮帽子、围皮围巾的贵妇人,她挺直身子坐着,把一只套没了整个前臂的厚重的皮手筒递给看画的人。

格里高尔的眼睛接着又朝窗口望去,天空很阴暗——可以听到雨点敲打在窗槛上的声音——他的心情也变得忧郁了。 要是再睡一会儿,把这一切晦气事统统忘掉那该多好。 他想。但是完全办不到,平时他习惯于侧向右边睡,可是在目前的情况下,再也不能采取那样的姿态了。无论怎样用力向右转,他仍旧滚了回来,肚子朝天。他试了至少一百次,还闭上眼睛免得看到那些拼命挣扎的腿,到后来他的腰部感到一种从未体味过的隐痛,才不得不罢休。

啊,天哪, 他想, 我怎么单单挑上这么一个累人的差事呢!长年累月到处奔波,比坐办公室辛苦多了。再加上还有经常出门的烦恼,担心各次火车的倒换,不定时而且低劣的饮食,而萍水相逢的人也总是些泛泛之交,不可能有深厚的交情,永远不会变成知己朋友。让这一切都见鬼去吧! 他觉得肚子上有点痒,就慢慢地挪动身子,靠近床头,好让自己头抬起来更容易些;他看清了发痒的地方,那儿布满着白色的小斑点,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想用一条腿去搔一搔,可是马上又缩了回来,因为这一碰使他浑身起了一阵寒战。

他又滑下来恢复到原来的姿势。 起床这么早, 他想, 会使人变傻的。人是需要睡觉的。别的推销员生活得像贵妇人。比如,我有一天上午赶回旅馆登记取回订货单时,别的人才坐下来吃早餐。我若是跟我的老板也来这一手,准定当场就给开除。也许开除了倒更好一些,谁说得准呢。如果不是为了父母亲而总是谨小慎微,我早就辞职不干了,我早就会跑到老板面前,把肚子里的气出个痛快。那个家伙准会从写字桌后面直蹦起来!他的工作方式也真奇怪,总是那样居高临下坐在桌子上面对职员发号施令,再加上他的耳朵又偏偏重听,大家不得不走到他跟前去。但是事情也未必毫无转机;只要等我攒够了钱还清父母欠他的债——也许还得五六年——可是我一定能做到。到那时我就会时来运转了。不过眼下我还是起床为妙,因为火车五点钟就要开了。

他看了看柜子上嘀嘀嗒嗒响着的闹钟。天哪!他想道。已经六点半了,而时针还在悠悠然向前移动,连六点半也过了,马上就要七点差一刻了。闹钟难道没有响过吗?从床上可以看到闹钟明明是拨到四点钟的,显然它已经响过了。是的,不过在那震耳欲聋的响声里,难道真的能安宁地睡着吗?嗯,他睡得并不安宁,可是正说明他还是睡得不坏。那么他现在该干什么呢?下一班车七点钟开;要搭这一班车他得发疯似的赶才行,可是他的样品都还没有包好,他也觉得自己的精神不甚佳。而且即使他赶上这班车,还是逃不过上司的一顿申斥,因为公司的听差一定是在等候五点钟那班火车,这时早已回去报告他没有赶上了,那听差是老板的心腹,既无骨气又愚蠢不堪。那么,说自己病了行不行呢?不过这将是最最不愉快的事,而且也显得很可疑,因为他服务五年以来没有害过一次病。老板一定会亲自带了医药顾问一起来,一定会责怪他的父母怎么养出这样懒惰的儿子,他还会引证医药顾问的话,粗暴地把所有的理由都驳掉,在那个大夫看来,世界上除了健康之至的假病号,再也没有第二种人了。再说今天这种情况,大夫的话是不是真的不对呢?格里高尔觉得身体挺不错,只除了有些困乏,这在如此长久的一次睡眠以后实在有些多余,另外,他甚至觉得特别饿。

这一切都飞快地在他脑子里闪过,他还是没有下决心起床——闹钟敲六点三刻了——这时,他床头后面的门上传来了一下轻轻的叩门声。 格里高尔, 一个声音说——这是他母亲的声音—— 已经七点差一刻了。你不是还要赶火车吗? 好温和的声音!格里高尔听到自己的回答声时不免大吃一惊。没错,这分明是他自己的声音,可是有另一种可怕的叽叽喳喳的尖叫声同时发了出来,仿佛是伴音似的,使他的话只有最初几个字才是清清楚楚的,接着马上就受到了干扰,弄得意义含混,使人家说不上到底听清楚没有。格里高尔本想回答得详细些,好把一切解释清楚,可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只得简单地说: 是的,是的,谢谢你,妈妈,我这会儿正在起床呢。 隔着木门,外面一定听不到格里高尔声音的变化,因为他母亲听到这些话也满意了,就拖着步子走开了。

然而这场简短的对话使家里人都知道格里高尔还在屋子里,这是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于是在侧边的一扇门上立刻就响起了他父亲的叩门声,很轻,不过用的却是拳头。 格里高尔,格里高尔, 他喊道, 你怎么啦? 过了一小会儿他又用更低沉的声音催促道: 格里高尔!格里高尔! 在另一侧的门上他的妹妹也用轻轻的悲哀的声音问: 格里高尔,你不舒服吗?要不要什么东西? 他同时回答了他们两个人: 我马上就好了。 他把声音发得更清晰,说完一个字过一会儿才说另一个字,竭力使他的声音显得正常。于是他父亲走回去吃他的早饭了,他妹妹却低声地说: 格里高尔,开开门吧,求求你。 可是他并不想开门,所以暗自庆幸自己由于时常旅行,养成了晚上锁住所有门的习惯,即使回到家里也是这样。

首先他要静悄悄地不受打扰地起床,穿好衣服,最要紧的是吃饱早饭,再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因为他非常明白,躺在床上瞎想一气是想不出什么名堂来的。他还记得过去也许是因为睡觉姿势不好,躺在床上时往往会觉得这儿或那儿隐隐作痛,及至起来,就知道纯属心理作用,所以他殷切地盼望今天早晨的幻觉会逐渐消逝。他也深信,他之所以变声音不是因为别的,而仅仅是重感冒的征兆,这是旅行推销员的职业病。

要掀掉被子很容易,他只需把身子稍稍一抬被子就自己滑下来了。可是下一个动作就非常之困难,特别是因为他的身子宽得出奇。他得要有手和胳膊才能让自己坐起来;可是他有的只是无数细小的腿,它们一刻不停地向四面八方挥动,而他自己却完全无法控制。他想屈起其中的一条腿,可是它偏偏伸得笔直;等他终于让它听从自己的指挥时,所有别的腿却莫名其妙地乱动不已。 总是待在床上有什么意思呢。 格里高尔自言自语地说。

他想,下身先下去一定可以使自己离床,可是他还没有见过自己的下身,脑子里根本没有概念,不知道要移动下身真是难上加难,挪动起来是那样的迟缓;所以到最后,他烦死了,就用尽全力鲁莽地把身子一甩,不料方向算错,重重地撞在床脚上,一阵彻骨的痛楚使他明白,如今他身上最敏感的地方也许正是他的下身。

于是他就打算先让上身离床,他小心翼翼地把头部一点点挪向床沿。这却毫不困难,他的身躯虽然又宽又大,也终于跟着头部移动了。可是,等到头部终于悬在床边上,他又害怕起来,不敢再前进了,因为,老实说,如果他就这样让自己掉下去,不摔坏脑袋才怪呢。他现在最要紧的是保持清醒,特别是现在;他宁愿继续待在床上。

可是重复了几遍同样的努力以后,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还是恢复了原来的姿势躺着,一面瞧他那些细腿在难以置信地更疯狂地挣扎;格里高尔不知道如何才能摆脱这种荒唐的混乱处境,他就再一次告诉自己,待在床上是不行的,最最合理的做法还是冒一切危险来实现离床这个极渺茫的希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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