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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健,文学硕士,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会员。发表文学评论20余万字,散文、随笔40余万字。出版《鲁迅作品新论》(与人合著)等。
鲁迅其实是复杂而具有多重性格的。他的冷峻背后的小得意,他的严肃背后的小狡猾,他的宽厚背后的小性子,并没有损毁他的伟大。拂去浮尘,鲁迅依然是鲁迅。
前言:无饰的,才是真实的
1925年的一天,十四岁女孩马珏放学回到家里,听见父亲书房里有人说话。父亲马幼渔是北大国文系主任,平日里自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马珏隔着窗子一看,来客瘦瘦的,平头。进去见了面,按惯例行了个礼,父亲在旁边说: 这就是你平常说的鲁迅先生。
生在书香门第,马珏年纪虽小,读书不少。她平常最爱看鲁迅的小说,觉得里面 有许多都是跟小孩说话一样,很痛快,一点也不客气 。之前她没见过鲁迅,想象当中,鲁迅应当是个穿西服、留分头、拿拐杖的爱漂亮的老头儿。
可是,站在真人面前,这些想象被彻底颠覆了。 他穿了一件灰青长衫,一双破皮鞋,又老又呆板,并不同小孩一样 ,而是 一个不爱收拾的人 。马珏还注意到鲁迅的帽子: 衣架上挂了一顶毡帽,灰色的,那带子上有一丝一丝的,因为挂得高,看了不知是什么,踮起脚来一看,原来是破得一丝一丝的。
这些印象保留在马钰的习作《初次见鲁迅先生》里,并登在她就读的孔德学校校刊上。鲁迅看了此文,很欣赏。小孩的眼睛里,有一种不含杂质的真买。一年过后,一个秋天的下午,雨后放晴,距北京数千里的厦门,湛蓝的海水泛着粼粼波光,一阵一阵的细浪冲上沙滩,似乎在欢迎一位刚从北国而来的远客——一个留着平头、身形瘦小的中年男子,他沿着海边,欣喜地拣拾着美丽的贝壳。这人正是鲁迅。
鲁迅后来想到一句自己认为挺精妙的话,来形容这里的厦门大学,那就是 硬将一排洋房,摆在荒岛的海边上 。
有人说他孤傲冷峻,许多场合 只会龇着满嘴黄牙在那里冷笑 ,但他在给爱人的信中却饶有兴致地讲起了厦大流传的笑话: 教员寄宿舍有两所,一所住单身人者日‘博学楼’,一所住有夫人者日‘兼爱楼’,不知何人所名,颇可笑。
也许在辽阔的大海边,鲁迅才会流露出一点孩子气,才会回到《故乡》里闰土描绘的那种童话世界里。
说鲁迅也有孩子气,大概不会招到太多反对;说鲁迅傻,肯定会有许多人不以为然。一个对中国历史和社会洞察深透的思想家,如何与 傻,,字挂得上钩?更何况鲁迅还曾被冠以 世故老人 的头衔呢。然而,人非圣贤,总不免有犯傻的时候。.
鲁迅与许广平是同车离京南下的,一赴厦门,一往广州,两人相约各自奋斗两年之后再见。离别后的相思是一种痛苦的煎熬,聊以慰藉的则是两地间的鸿雁往来。鲁迅甚至每天都算计着何时收到广州来信,而等待迫切,猜想过多,却耽搁了写信。另一头,许广平因几天未见鲁迅来信,便以为他感冒了并为之焦急。鲁迅后来说: 回想那时,也有些傻气,因为我到此以后,正听见英人在广州肇事,遂疑你所坐的船,亦将为彼等所阻,所以只盼望来信,连寄信的事也拖延了。
厦大的邮政代办所设有邮筒两个,一在所内,一在所外,夜里寄信只能投所外的那个。后来邮政所换了一个伙计,鲁迅看他 满脸呆气 ,有一次担心他会忘了去开所外的邮筒,于是又另写了一封信,第二天上午投进所内的邮筒。许广平知道后立即下了命令,从此不准半夜投信,以免让人担心,并且告知: 所外 的信上午收到, 所内 的信下午收到,正和寄出的次序相同,因此 殊不必以傻气的傻子,而疑t代办所里的伙计’为‘呆气’的呆子,其实半斤八两相等也 。
然而,简直傻气十足的鲁迅,有时竟狡黠如市井无赖。
对厦门的蚂蚁,他曾用 可怕极了 四个字来形容——有一种小而红的,无处不在。那些蚂蚁时时觊觎他的点心和糖,即使住在四楼也是如此,他经常无奈地将一包点心和蚂蚁一同抛到草地里去。但他后来想了一条妙计,就是将糖放在碗里,将碗放在贮水的盘中,这样形成一道四面围水的防御工事。他很为这个小智慧而自鸣得意。
在《两地书》里,鲁迅还记述了这样一些细节: 楼下的后面有一片花圃,用有刺的铁丝拦着,我因为要看它有怎样的拦阻力,前几天跳了一回试试。跳出了,但那刺果然有效,刺了我两个小伤,一股上,一膝旁,不过并不深,至多不过一分。这是下午的事,晚上就痊愈了,一点没有什么。恐怕这事将受训斥;然而这是因为知道没有危险,所以试试的。倘觉可虑,就很谨慎。这里颇多小蛇,常见打死着,腮部大抵不膨大,大概是没有什么毒的。但到天暗,我已不到草地上走,连晚上小解也不下楼去了,就用瓷的唾壶装着,看没有人时,即从窗口泼下去。这虽然近于无赖,然而他们的设备如此不完全,我也只得如此。
除了寄信,鲁迅这期间还有许多事显得傻里傻气,常受许广平揶揄。比如,班上有五个女生,他起誓一般对许广平说: 我决定目不斜视,而且将来永远如此,直到离开了厦门。 许广平回信笑话他孩子气十足。
傻气和孩子气,常常就是一回事。
的确,作为在当时就被敬为 青年领袖 和 思想界先驱 的尊长来说,这种事情本来只可天知地知的,但是他却毫不掩饰地对亲密的爱人说了,而且在把他和爱人之间的书信结集出版时,也并没有将这些似乎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文字删除,这是一种率真的勇气。
鲁迅一生在文学、教育等方面成就卓著,对中国思想文化界影响深远,同时代中几乎无人堪与比肩。或许有人觉得这是上天对鲁迅的特别眷顾,但其实,他平时的运气并不怎么好。 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 鲁迅曾作诗《自嘲》。
鲁迅并未交上华盖运,但在生活中未免会遇上 碰头 的倒霉事。就在他写《自嘲》一诗赠给诗人柳亚子的一个月后,1932年11月,鲁迅因母亲生病赴北京探望,19日午后,他 因取书触扁额仆,伤右趾,稍肿痛 。
纵观鲁迅一生,诸如此类的情况还有不少——
1912年8月7日, 午归寓途中车仆堕地,左手右膝微伤。
1923年3月25日, 星期。黎明往孑L庙执事,归途坠车落二齿。
1923年11月25日,鲁迅休息在家,冬天家里要烧煤炉, 上午击煤碎之,伤拇指。
上述几次小小的受伤,有些是由于不小心,有些则是由于逞能,不过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只是 岁月不饶人 。
年轻时的鲁迅意气风发,曾有一方 戎马书生 的印章,曾以 戛剑生 为笔名,也曾留下夜走乱坟岗、脚踢盗墓贼的传说。然而步人中年之后,他疾病缠身,是个身体瘦弱、行动迟缓的文人,属于小偷眼中易于下手的弱势群体,有些倒霉事就这样降临在他的头上。
还有他的特立独行的个性,很明显传承了魏晋风度的一些因子。在厦大的时候,不少人就觉得他身上有 名士气 ,换句话说就是过于清高,难于相处。
钱玄同与鲁迅在东京留学时,就同在章太炎那里听章太炎讲音韵和文字。钱玄同生性好动,不时在座席上爬到这儿爬到那儿,鲁迅于是给他取了个绰号叫 爬来爬去 。1918年,新文化运动风起云涌,钱玄同作为《新青年》杂志的得力干将,常去绍兴会馆找鲁迅约稿催稿,如果没有钱玄同的鼎力相邀,中国现代文坛恐怕就不会出现鲁迅这个名字。因此,他们二人的交谊一度被认为是文人友情的经典范例。然而,鲁迅离京南下后,两人渐行渐远。1929年5月,鲁迅北上进京探母,26日去孔德学校拜访马幼渔的弟弟马隅卿,恰逢钱玄同也在那里谈天,但鲁迅对他表现得极不友好。曾经的好友之间最终竞产生如此隔膜,形同陌路,令人扼腕叹息。而这种例子在鲁迅一生中却并非绝无仅有。我们不能简单地去指责钱玄同、刘半农以及林语堂等人堕落蜕变,我们也不能简单地用 道不同不相为谋 来解释。朋友之间发生矛盾,责任常在双方。比如说,鲁迅生性多疑,这是他与一些朋友反目成仇的重要因素,而他对自己多疑这一点也直言不讳。
鲁迅比许广平大十七岁。他们之间相濡以沫,同甘共苦,但也有为了些许小事闹别扭的时候。有一回两个人生气了,鲁迅就独自跑到阳台上默默地躺下,这显然是冷战的节奏啊。小海婴一看,觉得这样子很好玩,也跑过去跟父亲一起躺在阳台的水泥地上。你真的很难想象一位文坛巨擘也会耍这样的小脾气,尽管初为人父,但毕竟那时的鲁迅已经五十多岁,阅人无数。然而这是真实的。
许多年来,我们研究和宣传鲁迅,总是把他定位为伟大的思想家、教育家、文学家,这固然不错,但由于一种思维惯性或者某种需要而将其神化,似乎这样的大师就不食人间烟火,更不能有些不够高大、不够辉煌的生活花絮,其实这反而扭曲了人们对这位大师心灵的理解。
鲁迅自己早就说过,他不过是一个活在人间的能够交着 华盖运 的常人。如果只是仰着头看他的伟大,而忽略了他平凡的一面、率真的一面,那只能是将他的形象片面化了。
鲁迅其实是复杂而具有多重性格的。他的冷峻背后的小得意,他的严肃背后的小狡猾,他的宽厚背后的小性子,并没有损毁他的伟大,拂去浮尘,鲁迅依然是鲁迅。多多接触他的另一面之后,会让我们感到如此真实,如此完整,如此可亲可近。
鲁迅已逝去整整八十年,如何让他转身展现另一面?
其实,需要转身的是我们,是每一个读鲁迅的人。我们不应当朝着神化的殿堂顶礼膜拜,而应当转向几十年乃至一百多年前的那个乱世红尘,去寻找在艰难困苦中那个曾经彷徨、曾经抗争的鲁迅。
后记:永不远的往事
去年7月初的某一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样打开自己的新浪博客看一看。我的博客虽经营了五六年,可是访客却寥寥。我一向是不太介意博客的人气的,从不想如何推广它,因为里面收录的只是这些年来发表过的一些散文和随笔,若有喜欢的便是真喜欢,不喜欢的人我也不介意。
这天晚上,我看到博客里留有一张纸条。留条的来客是北方文艺出版社的王金秋老师。她看了我关于鲁迅的博文,觉得视角比较独特,有别于书市上一些将鲁迅形象固化了的著作,建议我结集出版。
这些博文,是我在四五年时间里断断续续写出来的,起初只是写着玩玩而已。后来积少成多,有几位朋友便鼓动我出书,也算是早日修成正果,可我总是觉得还不够。出书本是好事,但若是草率为之,既对不起读者,也会给自己留下无法挽回的遗憾。出于这种考虑,我向金秋老师表达了我的意愿,希望再给我一段时间,让我在之前的基础上进行丰富完善。
我和金秋老师素未谋面,几次邮件往来,让我感到她是一个认真、干练的编辑。7月中旬,出版社有一个选题论证会,她觉得时机难得,忙发邮件让我先拟一个目录,可是不知什么原因,那封邮件我没有收到,她自然也未能得到我的回复。情急之下,她帮我拟了一个目录,将样张和选题一起提交了上去。结果,很顺利,社里同意将这本书稿列入选题计划。
接下来的半年,我便减少一些杂务,推掉一些应酬,挤出时间来完成这个计划。
收入本书的文章,都曾在报刊上发表过。有人说,发表是检验一篇文章优劣的重要标准。这种说法不无道理,因为如今对于报纸副刊来说,写手多,稿源足,而版面有限,若说编辑用稿是百里挑一可能夸大其词,但一般来说至少也是十里挑一的。
我也有一些稿子,自我感觉良好,却被编辑否了。我从不抱怨那些编辑的挑剔,而是相信他们选稿的眼光,并且感谢他们,使我的若干劣作并未流布于世。
二
王瑞老师便是我所相信的编辑中的一个。
和王瑞认识,大约是2008年冬季,那时他在天津《城市快报》做副刊编辑。当时这家报纸的主编很重视副刊质量,为了争取到一流的稿源,他们开出了千字三百元的稿酬。在大多数报纸副刊的千字稿酬还是两位数的情况下,这个价码,吸引了成百上千的写手蜂拥而来。
那段时间,我写了不少关于鲁迅的文字,大多数是在《城市快报》发表的,并且基本固定在一个栏目,叫《大师背影》,文章下面,还有关于作者本人的三言两语。我的简介有这样一句: 行走在学术研究的边缘,从博大的历史文化背景中寻求我们的精神依存。 正当这家报纸的副刊办得风生水起,有一天王瑞突然打来电话,说他要调到《滨海时报》当编辑了,我今后有稿子仍可以寄给他。于是我的阵地也随之转移了过去,仍然有《大师背影》的栏目,也仍然有不菲的稿费,和从未漏寄的样报。
每次我给王瑞投稿,通常不出两天便有回复,多数情况仅有一个 好 字,然后不出一周便见报了。若他认为不合用,则会提出意见,虽则一两句话,却具体明了,绝不会为了顾及面子而含含糊糊。我有几篇稿子,多少流露出拔高鲁迅的意味,王瑞随即一针见血地指出,建议我在平等的视线上来写鲁迅。
我和王瑞也没见过面,只通过几回电话。头一回接到他的电话,至今印象仍很深刻。那是刚开始向他投稿的时候,他看过之后打电话来问: 你不是在一家企业上班吗?怎么会写鲁迅的文章这样得心应手呢? 我如实相告: 我过去曾在大学中文系教现代文学,后来到辽宁师范大学读研究生,主攻方向便是鲁迅研究。
三
我考进辽宁师大读研是1993年秋,师从王吉鹏先生。
1982年初秋,开学在即,我们当地中学的复习班只办了两个,可是报名的学生却有近两百人,这就意味着大约三分之一的人只能去别的更差的学校,或者就不能继续念书了。母亲这辈子是不愿求人的,更不懂得请客送礼,那天晚上,她把家里两只生蛋的母鸡捉了,装进蛇皮口袋,带着我去了校长家。校长与我们非亲非故,说什么也不肯收礼的,而在复读问题上态度模模糊糊,不置可否。母亲认为不收下两只鸡就等于不收下我,苦苦央求了好一会儿,几欲泪下,校长才勉强都收下了。
母亲没多少文化,却明白没文化就只能在农村种田,而且将来连种田也干不好。因此,她下定决心,就算举债,也要供自己的孩子去读书,去考大学。
母亲也姓王,叫王巧英,这是乡问妇女常用的名字。
母亲没读过鲁迅的文章,甚至于鲁迅这个名字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她不知道,1898年,在浙江绍兴,也有一位没进过学堂的母亲,送十七岁的长子去南京念书,将好不容易凑来的八元钱塞进了儿子的口袋里。在送别的时候,这个叫鲁瑞的女人哭了。
有些邂逅,本属机缘;有些巧合,却是必然。有些往事,总是在你不经意的时刻浮现在眼前,即便是几十个春秋逝去,也恍如昨日.而且再过许多年,你也不会觉得遥远。在做某一件事情的时候,蓦然回首,你会发现它们是你情感或精神上宝贵的源泉,而这源泉就在你心里,从未枯竭,也永不枯竭。
为此,我要将这本关于鲁迅的书,献给我的母亲。
2015年2月5日,作者记于苏北盐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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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一生品尝过许多不同风味的鱼,有时还特意在日记里写下一笔,如1916年1月23日, 午往陈仲骞家饭,有松花江白鱼,同坐九人。 火腿在鲁迅的平常食谱中也占据一席之地,或蒸或煮都很简便,不过他在北京的那些年吃怕了,不想吃。而鱼,鲁迅却百吃不厌。在日本有一段时间,鱼是鲁迅每天饭碗里必不可少的,他在给朋友的信中说: 日日食我者,则例为鱼耳。 1927年在广州,鲁迅有一阵子忙得几乎废寝忘食, 有时一天只吃一顿饭,有时只吃一条鱼。
许寿裳回忆起鲁迅饮食上的一些细节,说他很少吃鱼蟹之类,主要是怕剔刺剥壳,觉得麻烦,浪费时间。这种说法从原因来看似乎符合鲁迅个性,但这并不等于说鲁迅不爱吃鱼吃蟹。就以吃蟹为例,从鲁迅日记来看,他后期在上海是经常乐于持螯大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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